源氏物语胧月夜人物形象分析
胧月夜,用世俗的眼光来看,她是一个轻浮的女子。说她轻浮,是说她放任自己的情感,不接受社会的规范,不顾及亲人的脸面,任情而动,恣意妄为,以至于闯下大祸,让源氏有了“须磨之难”,让自己失去了做皇后的机遇,虽然她出身高贵,也只能终生为“尚侍”,甘居人下。
从人性的角度来看,她又是一个单纯、率真,热烈、真性情,重情义的可爱的女子,是那种令男人为之神魂颠倒的女子。源氏与她“偷情”败露,遭受了“须磨之难”之后,不得不暂且有所收敛。待到源氏四十岁时又与她“春宵一度”,并写下“为汝沉沦终不悔,重寻爱海欲投身”的诗句,可见在男人眼里这应该是一个很有味道的女人。
可是通常男人们在享用这种有味道的女人的同时又会轻视这种女人,男人们在想偶尔出轨寻求刺激的时候喜欢这种女人,在想回归社会常轨担当社会责任时又会厌恶这种女人。男人的这种双重人格和矛盾的心理在源氏身上有着典型的表现,因此,全心全意爱上源氏的胧月夜注定是个悲剧角色。
女孩在进入青春发育期时,对于异性的爱慕是朦胧的,对于性意识也是懵懂的,这个叫栉笥姬的女孩恰巧处在这个年龄段,这位弘徽皇后的亲妹妹,右大臣家的第六女公子,早已许嫁皇太子(源氏的异母哥哥)的待嫁太子妃不幸遇上了源氏。真可谓是“不是冤家不聚首”,由于源氏的一时荒唐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让她日后不仅没能成为皇后,而且连起码的婚姻身份都没有,她的所做作为,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和笑柄。
那是一个樱花盛开的朦胧月夜,叫栉笥姬的女孩在自家院子的廊下吟诵一首古歌:“不似明灯照,又非暗幕张。朦胧春月夜,美景世无双。”,而刚刚参加完皇帝举行的“樱花宴”归来的源氏循着这稚嫩优美的声音找来,乘着酒兴迷迷糊糊地拉住栉笥姬求爱,并共度一夜春宵。早晨分手之时,源氏和这位尚不明身份的女孩互赠扇子作为信物,由此这位叫栉笥姬的女孩被命名为“胧月夜”。
或许爱情是没有道理可言的,源氏的这一类似“强暴”的荒唐行经无意识地点燃了女孩的爱欲,这胧月夜不可救治地爱上了源氏,两人一再背着家人悄悄“幽会”。这右大臣也曾朦胧地觉察到女儿与源氏的暧昧关系,打算终止她入宫的婚约将她嫁与源氏,然而,源氏却无视右大臣的好意,他只把这个容易接近的胧月夜视为可以玩玩的情人,而不愿意和自己的政敌一家缔结姻缘。由此可见源氏对她的爱远不是那么诚心诚意。
可是,堕入情网的女人智商会近似于零,这胧月夜只一味地全心全意热恋源氏,绝不会考虑个中的利害关系。当胧月夜长大送入宫中之后,她心里只有源氏再也无法接受皇太子。就是皇太子登基成为“朱雀帝”之后,“集三千宠爱于一身”,夜夜唤她来“侍卧”,可依然无法换回她的心。
朱雀帝登基后,弘徽太后、右大臣一家得势,胧月夜入宫升任尚侍(宫中女官)。胧月夜身为弘徽皇后之妹,右大臣之女,日后成为皇后本是顺理成章的事。而此时的源氏官场和情场均不得意,桐壶帝驾崩后,没有了桐壶帝的庇佑,藤壶因惧怕弘徽太后落发出家;葵姬因遭六条妃子妒忌“生魂附体”生下一男婴后去世;六条妃子在舆论的压力下又遭源氏冷落毅然下伊势修行。源氏郁郁不得志,心爱的女人一个个远离。此时唯胧月夜矢志不移,对他的感情有增无减。
这胧月夜入宫后,两人再往来已非易事,但是,以前说过,这源氏有一癖好:越是艰难之事,越是渴慕。两人不仅书信不断,有时还费尽心机找机会幽会。有一次,五坛法会开始,朱雀帝洁身斋戒。两人便乘机在宫里的廊下重温旧梦,真可谓胆大包天。当值夜官报道:“寅时一刻!”胧月夜含泪吟道:“报晓声中知夜尽,却疑情尽泪双流。”那依依不舍的模样,实在可怜又可爱。源氏答道:“夜已尽时情不尽,空劳愁叹度今生!这对情侣的无限缱绻之情难以言表。
却说那弘徽太后生性刚强,桐壶院在世之时,她还有所顾忌,勉强隐忍,如今自己的儿子做了皇帝,她要对长年耿耿于怀的桩桩仇恨设法报复,目前正苦无下手机会。
一次,尚侍胧月夜因患疟疾,梦朱雀帝恩准她回右大臣邸治病,在做过了种种法事之后,病体初愈的胧月夜认为此乃天赐良机,便想夜夜与源氏幽会。此时,大姐弘徽太后也回到右大臣家。在这种情况下,两人竟毫无顾忌,夜夜偷渡,几无虚夕。不想这次却乐极生悲,终于东窗事发,轰动朝野。
这晚,骤雨滂沱,雷电交加。黎明时分,众人纷纷起来观看,帐外人声嘈杂,耳目众多。源氏则躲在帐幕内无法逃出。雷声停歇,雨势渐小时,右大臣便过来探视女儿。他先到大女儿弘徽殿太后室内,而后又走至胧月夜居室,掀起垂帘想探问女儿昨夜是否受到惊吓。胧月夜只得自帐内膝行而出,右大臣见女儿双颊泛起红晕,以为她患病发烧,随即又瞧见女儿衣服下摆缠着一条男子腰带,心中好生疑惑。并发现屏风下有张写着和歌的怀纸。右大臣上前拾起怀纸,顺手掀起寝台帐幕,这才发现慢慢拉起衣服掩面躲藏的源氏。
右大臣看到这种情景惊愕万分,怒火中烧,拿了那张怀纸便回正房去了。胧月夜呆若木鸡,差点儿没吓死过去。源氏懊丧之余,寻思道:“看来我作孽太多,终于要受世人非难了!”。
那右大臣本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随后把这件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大女儿弘徽太后。他说:以前早有暖昧之事,当时不曾问罪,且说过愿将女儿嫁给他,他却毫不在意。而今蒙朱雀帝宽宏大量,容许她入宫,但只屈居尚侍之位,已是一大遗憾。如今这人又做出此种行经,更加使我痛心疾首。寻花问柳虽是男子常有之事,但这源氏也实在岂有此理!
弘徽太后听了父亲这番话怒不可遏,答道:我的儿子空有皇上的虚名,实则受人奚落。昔日左大臣不肯把葵姬嫁给我儿子,偏偏把她嫁给臣籍的源氏,当时源氏还只十二岁呢。我早已有意将六妹送入宫中,却先遭受源氏侮辱,结果六妹不能享受女御之尊,只得屈居尚侍之位。我常引以为恨,屡思设法使其升迁,身居后宫第一,借以清雪受辱之耻。无奈六妹不知好歹,一味倾心于这人……。弘徽太后侃侃直说,毫不留情,意欲趁机惩办源氏。
源氏则因情事暴露,也忐忑不安。知道若装作无动于衷,迟早会受到更惨的报复,于是决定主动离开京城,闭居须磨。源氏与故旧好友,紫夫人,还有各处情人依依惜别,安排好家中一应事宜,只带几名贴身侍从,一副平民打扮,于是年三月悄悄离开了京城。这年源氏年仅二十六岁。正可谓:“空流往日相思泪,终变今朝祸水源”。
遇上这样的事情,即便是平民百姓,也会认为是奇耻大辱,更何况贵为皇帝?可这朱雀帝真心真意地爱胧月夜,没办法,当年,明知她已失身于源氏依然接她入宫,而今又做下这等蒙羞的事情他依然原谅了她。他不顾外人讥笑,照常要她伺候在侧,只是基于宫廷的规矩和舆论的压力,他无法给她一个正式的名分,她只能终生为尚侍,一个微不足道的宫廷女官而已。
朱雀帝宽恕了胧月夜,胧月夜心存感激。她也知道朱雀帝是真心爱她的,这个温柔、善良、清秀的年轻皇帝对她的爱不可限量。他常常含着热泪,时而申恨诉冤,时而海誓山盟,模样之优雅不免令人心动。然而,她心里想得最多的还是那个因她而流放须磨的人,她常常为他牵肠挂肚,莫名地陪着朱雀帝流泪,可这泪水却说不清是为谁而流的?
而流放须磨的源氏,心里惦记最多的却不是她,而是紫夫人,因为紫夫人是正夫人,这也理之当然!另外他在须磨明石浦又结识了明石姬,二人还有了孩子。从须磨回京后,他除了忙于政务外,还要调停明石姬与紫夫人还有孩子的关系。此外还重修了二条院,接过去答应照顾生活的众情人们入住二条院。而她是什么呢,什么也不是。于是她只能选择平静地守在那个她不爱,但对她一往情深的人身边。尽管他也不是她的夫君,他只是她的主上,他掌管她的命运,她只能日夜侍奉于他。
光阴荏苒,四季更替,转眼许多年过去了。在源氏四十岁那年,早已让位的朱雀院体弱多病,心身疲惫,将最宠爱的三公主赐婚源氏后,准备落发出家。剃度改装那天,胧月夜一直陪在朱雀院身边,一付依依不舍的样子。或许在经历了一些世事变故以后,她变得有些成熟了,对当年的行为有些反省?朱雀院住进寺院后,源氏又再三向胧月夜表示要与她重叙旧情,胧月夜一概不接受。她决心选择出家追随朱雀院而去。
然而。当某夜,源氏突然闯入她的私邸,要与她隔帘晤谈时,她少女时的梦却又一次被唤醒。源氏回想当年那个樱花盛开的梦胧月夜,回想那轰动一时的须磨事件,不禁潸然泪下,她的心肠就又一次软了起来。胧月夜还是胧月夜,她还是同从前一样妩媚多情。她一方面恐惧流言,一方面贪恋欢情,左右为难,愁容可掬。源氏看到这神情,越发觉得可爱……。虽然天色渐明,二人泪眼婆娑,缠缠绵绵,依依难舍。黎明的天空,飞鸟千百成群,鸣声清脆悦耳。此时恰是春末,虽然落红满地,但枝头绽出新绿。源氏遥想当年,往事历历在目,不禁感慨万千。也就是此次幽会之后源氏写下:“为汝沉沦终不悔,重寻爱海欲投身。”的诗句。“(“沉沦”即指“须磨之难”),并打算接她进二条院给她一个身份上的交待。
但是胧月夜却回答:“投身爱海非真海,不为空言再恋君。”的诗句。胧月夜,她终于有些清醒了。二条院里,有紫夫人率领源氏历年来收藏的众多女子,还有新近皇帝赐婚的三公主,她才年仅十四岁。她的青春一去不复返了,去和她们争什么呢?她要表示:她是特立独行的,非同寻常的,她不稀罕名分,也不需要依赖,她只想以此夜作为纪念,来祭奠她一生的爱。然后,再看一眼菱花镜里依然年轻的容颜,凄然一笑,便轻轻地,决绝地剪去满头青丝,斩断了她的轰轰烈烈的凡尘之恋,毅然遁入空门。
写到这里我突然对这位生活于千年以前,被世人讥讽为“轻浮”的女子充满了同情。爱一个人不问理由,爱到完全无我的境界。爱了就爱了,她无怨无悔,这就是胧月夜。
我又想起了那位与她截然相反的“空蝉”,她们显然是两种不同质的女人。我曾把空蝉比作柔弱的细竹,那么,这胧月夜就好似一株傲然怒放的玫瑰,只是那艳丽的花瓣上沾满了苦涩的泪滴!文/梅子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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