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见旦介)
【豆叶黄】猛然见娉婷玉树,弄影瑶轩。(拭眼看介)呀,却是一位女娘,不可造次,快避了罢。我若见他呵,怕遮不住一天酸风,枉惊散彩云一片。且住,他问我有何冤枉,必非无故,我若不见他呵,又恐趦趄一刻,夜光堕渊。还是见他的是。忙并步欲言唇颤,忙并步欲言唇颤。(揖介)小娘子拜揖。想露重风高,立倦双鸳。
(旦背介) 看他爽然启户,其非监禁可知。奴家造次,唤了出来,如今怎生发付?
【玉交枝】羞移身转,厌清光,将人照全。只好偷依树影疏遮面,又早掩不迭风把裙扇。(偷视生介) 看他朱唇白颜清少年,眉棱连秀终南片,好教人心底暗怜,好教人心底暗怜。
秀才何从到此?(生) 小生姓米名遥,临安人氏。昨以日暮途穷,借宿于此,不想惊动香闺。敢问小娘子尊姓芳称,谁家宅眷? (旦) 奴家姓殷,小字天眷,就是主人之女。(生) 天下有这等奇事!
【月上海棠】 前世缘,龙文预已钩天眷。恰朱文温润,玉碾婵娟。(恨介)恨只恨弱澹台载璧蛟吞,害得个贫雍伯蓝田缘浅。(生背介)妙,妙!幸得未曾许人。那玉印奇缘,此时不说,更待何时?我是温郎选,虽然玉镜台亡,也须要曲诉文媛。
【六么梧叶】 【六么令】 (旦) 奴生可怜,怎靠椿庭,不错把丝牵。况他玉章纳采蚤姻联,单需个伐柯言。【梧叶儿】分明是雀中屏前,岂类春风断鸢。
(同拜介)
【江儿水】(合)树接双鸾彩,琼枝理应连,但愿月明永照芙蓉面。料得合浦珠踪飞当转,不似罗浮梦幻空中现。何日重携丹篆,絮语缠绵,喜也愁耶难辨。
【川拨棹】 (生) 花阴转,把前题标杏苑,岂似今茅店啼鹃?岂似今茅店啼鹃?敢遗忘三生旧缘。(合) 印相思,荆璞镌,忆相逢,秋月圆。
《广寒香》 的剧情全为虚构,故事背景为北宋末年。这是一种明清传奇中常见的才子佳人恋爱故事戏,但其构思奇巧,曲词优美,境界不俗,有值得赏玩之妙处。剧写临安书生米遥,字远思,文才声名远扬。端王赵佶派高俅赠给他玉章一枚,聘请他入京。米遥途经淮安,投酒店借宿,酒店院中有大桂花树一棵,香气甚浓。当地豪绅殷文蔚府中小姐天眷的丫环湘娥求店小二采桂花枝送来,店小二索取酬金,湘娥就把身上所带的鸳鸯玉结送给店小二作抵押。米遥在酒店院中观赏桂花并吟诗,适逢殷文蔚带领家丁来到这里,言语抵牾,殷文蔚欺米遥为穷书生,把他殴打一顿,把玉章夺去,交女儿天眷收存。店小二把鸳鸯玉结送给米遥作为赔偿。米遥离开酒店另寻宿处,却误投殷家花园中,与天眷相遇,一见钟情。《园遘》 即是写米遥与天眷相遇而钟情的一场戏。
米遥在酒店中受了殷文蔚的一场欺侮,气愤填膺。他来到这所花园借宿,老园公留他在廊房中暂住。夜至三更,月明风寒,米遥在房中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几番气恨,数声愁叹。这廊房与天眷小姐的内室相距甚近,天眷听到了米遥的声音忍不住过来察看,走到廊房窗外,正听见米遥在骂父亲殷文蔚。天眷误以为这位秀才是被父亲监禁在这里的,就敲窗问他有什么冤枉,并说她可以救他出去。米遥听见有人问话便开门出来,于是就有了以下几支曲子的对唱。
【豆叶黄】 是米遥初见天眷时所唱。他猛然看见门外树影中有婀娜人影,仔细辨认见是一位小姐。曲词表现了他在这特定时刻内心的犹豫。若相见吧,此时已是夜深,他经过一天劳碌奔波,神色狼狈,甚为不妥; 若不见吧,她已向自己发问,而且她身为深闺小姐,难得来到此处,错过这见面良机,也甚为遗憾。思虑的结果,还是相见为好。于是迈步走到她的跟前,施礼问候。天眷见米遥能够顺利地开门走出来,明白了他不是被监禁的,因而对自己刚才的贸然问话感到后悔。既然客人已到面前,她也不能回避了。【玉交枝】 一曲是天眷所唱,她自我吐露了此时此际复杂的心情。她害羞地躲到一棵树后,不让明亮的月光把自己完全暴露在一个陌生男子面前,“偷依树影疏遮面” 一句,把这位少女初见年轻秀才时的那种羞怯忸怩之态表现得生动而传神。这时,天眷偷视米遥,见他唇红齿白,眉清目秀,不由得心动。于是,天眷和米遥开始对话,也开始了情感与心灵的交流。
当二人互通姓名后,米遥感到十分惊奇。自己怎么这么巧就遇上了正在恼恨着的殷文蔚的女儿,恶绅殷文蔚怎么竟有这样美貌善良的好女儿? 而且,端王送给他的玉章上刻的就是 “天眷” 二字,殷家小姐的名字也正是 “天眷” 二字。他唱出【月上海棠】 一曲,表述了他的内心活动: 他的玉章刚被殷文蔚夺去,这竟成了他和其女相会的机缘了。“要遇如玉之人,先失如人之玉”,这种巧合引起他的联想,不知能否和这样的好女子成为眷属。想到这层意思之后,米遥又为自作多情而感到可笑,因为他还不知天眷是否已经定婚。当通过言语试探得知天眷尚未许人,米遥不由得喜上心头。曲中连用温峤玉镜台和司马相如凤求凰两个典故,表示他要向天眷求婚了。
米遥心里拿定主意,口中却先从玉章说起,他以玉章上的字样与小姐名相同,提示这是天意安排和前生定数。天眷是灵慧之女,一听便明,她想,这玉章之文既然早就与自己名字相符,而玉章又落入父亲之手,岂不成了联姻的信物了? 她唱出【六幺梧叶】 套曲,自述她对于这种巧合或预兆的理解,为自己的婚姻符合天意而感到愉快和满足。但是,此时她还存有一份担心,就向米遥当面说明,指出他今日求婚的意愿虽然真挚,只恐怕他日会像司马相如另聘茂陵之女那样,使卓文君有白头之叹。米遥明白天眷的心思,他当即表示要和天眷一同对月盟誓。【江儿水】 一曲,他们一同表示愿作比翼鸟、连理枝,坚贞相爱,天长地久,暂时的分别之后将是永远的聚合,决不使美好的姻缘成为空虚的梦幻。盟誓是相爱的男女互明心迹的方式,也是对双方爱情承诺的约束。天眷和米遥同拜之后,都沉浸于对未来夫妻生活的期盼和憧憬之中。
这时,天眷问米遥打算往哪里去,米遥向她讲述了昨日在酒店观赏桂花树并题诗的情况。他已吟成的两句诗 “桂花宜向月中看,谁送书生上广寒”,正表达了他立志要 “蟾宫折桂” 的决心。他还表示,一旦能金榜高中,他定要重来此地,续完他的这首诗,并且向天眷的父亲讨回他的玉章。【川拨棹】 一曲中,前几句是米遥所唱,他由眼前处境想到未来的腾达,把今日的巧遇看作时来运转的契机。后两句为二人合唱,他们把深刻的相思铭刻在心头,永远不会忘记这一次的月下相逢。
《园遘》 一出写剧中男女主角的初次相见与定情,是全剧的关键情节。后来剧情的发展照应了本出中的内容。端王赵佶后来即位为宋徽宗,开科取士,米遥被引荐面见圣上,宋徽宗将他改名为元章用,拔为状元。他为原来的题诗续写二句 “今日天香携满袖,嫦娥已许借枝攀”,实现了他当初的誓言。元章用得官为巡按,用米遥的原名到他当初受辱的这家酒店微服私访。此时殷文蔚已改恶从善,躲在酒店中,米遥与殷文蔚相遇并认了岳父。米遥以巡按元章用的身份,由玉结为凭先娶湘娥,又以米遥真名娶天眷,天眷以玉印归还米遥。前后照应,滴水不漏。全剧曲词雅妙,前人已给予称赞,今存刊本有寒水生评云: “风流隽永,是词家当行。” 从《园遘》 一出中的曲词,即可看出作者造诣非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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