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盐赤甲天下雄,拔地突兀摩苍穹。
凛然猛士抚长剑,空有豪健无雍容。
不令气象少渟滀,长恨天地无全功。
今朝忽悟始叹息,妙处元在烟雨中。
太阴杀气横惨淡,元化变态含空濛。
正如奇材遇事见,平日乃与常人同。
安得朱楼高百尺,看此疾雨吹横风。
这首诗写于宋乾道七年(1171)。峡口,长江出蜀险隘。郦道元《水经注《江水》: “《宜都记》曰,自黄牛滩东入西陵界,至峡口百许里。山中纡曲, 而两岸高山重嶂, 非日中夜半, 不见日月。”陆游写这首诗时,正在夔州(今四川奉节、巫山一带)通判任上。峡口的山色风光,并非初见。诗的着重点,不是写第一次亲历的印象,而是在不同情况下望峡口诸山获得的不同感受的比较,以此演绎出一些关于自然、也关于人生的哲思。
开头六句,写的是以往对峡口山势的观感。长江两岸的白盐、赤甲诸山,拔地而起,高入云霄,俯临江水,就象威武的、抚着长剑的猛士那样。这都极写山的高险、雄奇。然而,在这令常人叹为观止的景色面前,诗人却感到不满足: 只有豪迈雄健的气势,而缺少雍容丰富的仪态。这是诗的第一层转折: 山峦重嶂虽然威武,但不免有些单一, 因而也就显得单调, 未能将多种气象、 风姿加以汇聚(渟滀)。 于是,产生了天地事物常常不能十分完满的慨叹。
从第七句开始,诗进入第二层转折: 这次重又看到峡口山色,却改变了以往的印象。发生这种对比的,并非人的心境和审美的尺度发生了变化,而是山水处于另一种情景之中。风雨时的峡口,呈现出另一番景致: 缥缈凄清的寒气弥漫充溢于天地之间,山川在混濛迷茫的雨雾烟岚里显出变化无端的形态。白盐、赤甲诸山当初虽威武却单一的状况不复存在,豪健与雍容似乎在这里得到统一。这一发现,终于使诗人得到满足而叹息。
陆游这首山水诗,关注的是从自然中获得某些发现。山水在这首诗里具有二重性: 一方面,既是诗中的美感观照的主位对象; 另一方面,又处在说明诗人心智哲思的“陪衬”的位置上,成为诗人对事物、对世界进行探索的一种凭借。这首诗的长处,似乎不在对山川景象的传神描绘上(虽说也运用了一些印象深刻的比喻),而在于通过对景物的体验、对照,而不断引发的有关自然、有关审美的“奇思” (《唐宋诗醇》有“奇思横出”的评语)上。因而,诗中存在着显而易见的思想探索的进展脉络及结构。它表达了陆游这样的审美理想: 单一的美虽值得惊叹、称羡,但因欠缺多种因素构成的完备秩序而留下遗憾。而这种完备的美的出现,需要有一定的条件与环境: 在某种环境下,自然的美才能呈现它的“极致”。这就如世上才能超绝的杰出人物那样,他们在一般情况下与常人并无什么不同,只有在某种不寻常的境遇中才能表现出卓绝之处。这种审美理想的发现,虽说是诗人对自然山川静观默察所获得的体验,但也可能包容着人生世事有些辛酸的感触:人也如山水一样,他的超绝的才和品质的美的完满状态并非随时可见,而有赖于一定的环境和机遇; 因而,也就难以被发现。正是基于这种感触,诗人在最后两句中,表达了深情的向往:怎样才能有百尺高楼,以便能更充分领略这眼前的壮美的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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