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刀昨夜匣中鸣,燕赵悲歌最不平。
易水潺湲寒草碧,可怜无处送荆卿。
荆轲赴秦之前的易水悲歌,千百年来总还是那样激动人心。尤其是国破家亡之际,壮志难酬的猛士,总会记起荆卿,盼望能有他那样的敢死之士,深入寇仇巢穴,制敌酋,雪国恨。陈子龙处在南明小王朝,面临着行将覆亡的国难,自然也会想到荆轲,何况恰又时逢秋节,行经易水,亲践当年燕丹诀别荆卿的旧地呢。触景生情,这位“明诗殿军”写下了这首悲凉忧愤的诗章。
诗题是 “渡易水”,诗却不从渡河写起,而将时间上限提前到 “昨夜”。在渡易水的前夜,匣中宝刀就不断发出悲鸣。因为行次古燕地,待晓易水边,诗人仿佛听到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的变徵之声。这 “最不平” 的悲歌,谁听了能不为之扼腕动容? 匣中宝刀不禁也随着诗人的慷慨激昂而铮铮作响。这两句诗不论是否写实的,都只是为翌日渡易水作铺垫,形象地表达出诗人渡河前夕难以平静的感情。诗中的 “并刀” (并,bīng,音冰,古地名,即今山西太原一带,所产刀剪享有盛名),一般指并州剪,如杜甫诗《戏题王宰画山水图歌》: “焉得并州快剪刀,剪取吴松半江水。” 但陈子龙诗中的 “并刀”,指的是刀剑一类的兵器。“匣中鸣”,用神话传说中干将莫邪雌雄剑的典故,但又与这典故的原意相去很远。陈子龙匣中并刀鸣响,既不是为念知己(钱起诗: “感激念知己,匣中孤剑鸣”),也不是为伤离别(鲍照诗: “双剑将离别,先在匣中鸣”),而是为救社稷,御外侮。运笔至此,诗人感情升温已近炽热,渡河的悲壮气氛也已渲染充足,这才写到渡易水所见和深沉感受。
“易水潺湲寒草碧”,这是渡河所见景物。易水依然,在秋风中尽日潺湲地流着,仿佛在向诗人倾诉当年荆卿壮别的往事。诗中虽不曾引用荆轲的歌,但“寒草碧” 三个字已透露出秋风萧瑟的信息。这不是萋萋芳草,不是“王孙归未归”的境界,而是一个严酷肃杀的场面。易水,秋肃,一切都与千百年前“壮士一去”的场景相差无几。不同之处,仅在于人: “可怜无处送荆卿”! 不是没有荆卿,而是无处可送。末句这七个字,说得何等悲愤,何等沉痛! 因为明未朝政腐败,局势动乱,崇祯无力挽狂澜,却反心存疑忌,甚至冤杀了爱国名将袁崇焕,自毀长城。袁崇焕枉死,陈子龙所谓“燕赵悲歌最不平”,其实也含蓄地表达了对袁的同情。在渡易水、怀荆卿时,更不能不想起曾在燕赵一带力拒后金(清)的袁崇焕。明未有一袁崇焕而不能用,陈子龙不能不沉痛喟叹: “可怜无处送荆卿”!
这首诗带有如此浓烈的感情色彩,如此鲜明的倾向性,虽也写及山水,但情胜乎景,与单纯纪游的篇章迥然不同。这也是山水诗的一种写法,晚近的山水诗用得尤其多,只是不一定能用得如陈子龙好罢了。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