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阳泛野动, 春阴与天低。
远林气蔼蔼, 长道风依依。
览物虽暂适, 感怀翻然移。
所见既可骇, 所闻良可悲。
去年水后旱, 田亩不及犁。
冬温晚得雪, 宿麦生者稀。
前去固无望, 即日已苦饥。
老稚满田野, 斲掘寻凫茈。
此物近亦尽, 卷耳共所资。
昔云能驱风, 充腹理不疑。
今乃有毒厉, 肠胃生疮痍。
十有七八死, 当路横其尸。
犬彘咋其骨, 乌鸢啄其皮。
胡为残良民, 令此鸟兽肥?
天岂意如此? 泱荡莫可知!
高位厌粱肉, 坐论搀云霓;
岂无富人术, 使之长熙熙?
我今饥伶俜, 悯此复自思:
自济既不暇, 将复奈尔为!
愁愤徒满胸, 嵘峵不能齐。
这首诗开篇没有直奔主题,正面描绘民不聊生的惨苦景象,而是从沉郁荒凉的自然景观起笔。这样一开始就使全诗笼罩在一种阴郁的气氛之中,从侧面烘托了下文。“览物虽暂适,感怀翻然移”两句,一句承上,一句启下,而“暂适”前着一“虽”字,说明是勉强接受眼前景色,语意上则加强了“感物”一句,使悲愤难忍的感情表现得更为激切,从而为下面贫苦百姓的悲惨命运的实录蓄了势。这是全诗第一部分。
第二部分从“所见既可骇,所闻良可悲”起,这两句既交代了“感物”的原因,也为下面的叙写作了总括。“去年水后旱”四句以平缓的记事手法记录了天旱加上晚雪,土地荒芜,田禾无收的情况,而后夹入两句沉缓痛楚的议论,“前去固无望,即日已苦饥”,转入对饥苦难熬的老百姓可悲遭遇的叙写。“老稚满田野,斲掘寻凫茈”,黄发垂髫遍野争挖凫茈,已是一幅令人心酸的画面,而凫茈也已“近亦尽”,于是乎纷纷以卷耳充饥,以至于中毒身亡,“十有七八死”概写死者之众,“当路横其尸”具现遍野饿殍的惨状,而“犬彘咋其骨,乌鸢啄其皮”则是在全景式的描写中突现一个特写镜头,把惨不忍睹的画面推到人们的眼前,令人惊悸。这十八句由记事而描写,由全景到特写,由平缓而激切,这种推进式的写法以俭省的笔墨展现了一幅惨绝人寰的图画,诗人的同情,诗人的悲愤,诗人心灵的震颤都饱含于其中了。于是,诗人禁不住抢天呼地号叫了:“胡为残良民,令此鸟兽肥?天岂意如此?”这是在强烈震动中感情的进发。但是天意“泱荡莫可知”,正是问天天无语,责天天不应,看似平夷的五个字,却把老百姓呼告无门,解救无望的悲惨境地明明白白地表现出来了。紧接着诗人把抨击的矛头直接指向了尸位素餐的上层统治集团,他们饱食珍馐,高谈阔论,却无经国济民之术,“高位厌粱肉,坐论搀云霓”两句与前面对老百姓饥不择食,中毒身死,尸横遍野,禽兽争食的描写形成强烈的对比,更现其丑恶,也更加深了讽刺与批判的力量。这是全诗的第二部分,也是中心部分,它不仅刻划了贫苦人民的凄惨境遇,斥责了达官贵人空谈误国的行为,而且渗透了作者满腔的同情。正是这种古道热肠使诗人面对凋敝的民生而责之于己。
在最后一部分,渲泄了陷于饥寒之中的诗人欲济苍生而不得的心迹。“悲愤徒满胸,嵘峵不能齐”,这如同山岭一般郁结胸膺的忧愤,不是为自己的“饥伶俜”,也不是为“自济”的“不暇”,而是为陷于水火之中的老百姓。全诗以览物暂适,感物情移起,以悲愤满胸,嵘峵不齐结,前后呼应,既完成了揭露社会现实,抨击统治集团的主题,也完成了一名忧国忧民,敢于为民呼告,为民请命的诗人自我形象的塑造。
苏舜钦的诗歌以豪放见称。《城南感怀呈永叔》充分地体现了他的这一诗风。在这首诗中,他敢于直面重大的社会问题,敢于对上层统治者作无情揭露,敢于为水深火热中的老百姓大声呼告,敢于让激愤的感情奔涌,一句话他敢于以自己的诗歌“惊众”,这正是苏舜钦诗歌豪放风格的实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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