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乡岁云暮, 衡门昼长闭。
五日免常参, 三馆无公事。
读书夜卧迟, 多成日高睡。
睡起毛骨寒, 窗牖琼花坠。
披衣出户看, 飘飘满天地。
岂敢患贫居, 聊将贺丰岁。
月俸虽无余, 晨炊且相继。
薪刍未缺供, 酒肴亦能备。
数杯奉亲老, 一酌均兄弟。
妻子不饥寒, 相聚歌时瑞。
因思河朔民, 输挽供边鄙。
车重数十斛, 路遥数百里。
羸蹄冻不行, 死辙冰难曳。
夜来何处宿, 阒寂荒陂里。
又思边塞兵, 荷戈御胡骑。
城上卓旌旗, 楼中望烽燧。
弓劲添气力, 甲寒侵骨髓。
今日何处行, 牢落穷沙际。
自念亦何人, 偷安得如是!
深为苍生蠹, 仍尸谏官位。
謇谔无一言, 岂得为直士?
褒贬无一词, 岂得为良史?
不耕一亩田, 不持一只矢。
多惭富人术, 且乏安边议。
空作对雪吟, 勤勤谢知己。
〔謇(jian)谔(e)〕敢言直谏的样子。〔勤勤谢知己〕即谢知己之勤勤。勤勤,即殷勤、殷切之意。全句的意思是,对不住朋友殷切的期望。
这首诗约作于宋太宗端拱元年(988)。作者时在京供职,任“右拾遗直史馆”。
全诗可分作三段,从篇首至“相聚歌时瑞”,为第一段。“帝乡岁云暮”,帝乡,指京城。岁云暮,即岁暮。“云”字为语助词,无意义。起首一句写明地点和时令。次句“衡门昼长闭”,写住宅的简陋及诗人的深居简出。衡门,即横木为门,极言其简陋。然而,又何以“昼长闭”呢?下面两句交待了原因:“五日免常参,三馆无公事”,时值岁暮隆冬,朝廷免去了五日一上朝的惯例,昭文、国史、集贤等三馆亦暂缓办公。既无公务牵涉,故而“衡门昼长闭”。然而,“衡门长闭”,居家何为呢?“读书夜眠迟,多成日高睡”,深夜有读书之乐,白日无公务困扰之苦,卧迟起晚,乃至“琼花”“满天地”而不知,觉寒气袭人始方晓。“日高睡”,正面写出诗人的闲逸;“毛骨寒”,侧面烘托天气的寒冷,并由此而引出雪景,切入题意。以诗人潇散闲适之情致,面对“飘飘满天地”的雪景,自然诱发出“赏雪贺丰岁”之举。从“月俸虽无余”到“相聚歌时瑞”,字里行间漾溢着乐陶陶、暖融融的浓郁气氛,然而,这里绝无富贵骄饰之气,更少奢侈腐化之风,而是贫亦自给的天伦之乐。
第一段,无论天寒地冻的渲染,还是闲情逸趣的抒发,无一不是为第二段写兵民之苦暗作铺垫。
从“因思河朔民”到“牢落穷沙际”是第二段,这一段铺叙兵民之苦,是全诗重点所在。“因思”二字,承上启下。诗人由眼前之雪景,心中之闲情,转而想到奔波在冰天雪地,饱尝冻馁之苦的边民。当时,宋与契丹(辽)正鏖战边鄙,河朔之民,即黄河以北的村民备受战乱之扰。“输挽供边鄙”,即运送军需到边境。“车重”、“路遥”、“羸蹄”、“死辙”,透过这些文字,我们似乎看到:疲惫不堪的乡民拖着僵硬的双腿,驱赶着瘦弱负重的老牛,步履艰难地行进在冰封雪冻的泥途。“夜来何处宿,阒寂荒陂里”,夜暮降临,劳累了一天的民伕,依偎在荒寂冷漠的山坡下,在漫漫长夜中苦熬。诗人以饱含同情的笔触,描绘出边民输送军需的悲惨状况。复以“又思”二字,承“民之苦”而转写“兵之辛”。“甲寒侵骨髓”一句,由铠甲之凉,渲染天气之寒;“牢落穷沙际”一句,由转战辽远空旷的沙漠,烘托地理环境的恶劣。诗人写兵民之苦,始终紧紧扣住冰天雪地的特定环境,而且,处处与自己的处境形成鲜明对照。一方是对雪赏景,无冻馁之忧,多闲情逸趣;一方是迎朔风,踏冰雪,辗转沙际。对比中激发出强烈的责任感和爱莫能救的深切内疚。从而引发出末段的自责自恨。
“自念亦何人,偷安得如是”,这两句是总写,表现诗人为自己贪图一时安逸而深切自责的心情。接下来是分叙,“深为苍生蠹,仍尸谏官位。謇谔无一言,岂得为直士?”这四句从谏官身份写起;“褒贬无一词,岂得为良史!”这两句是从史官身份着笔。诗人自责颇深,出语严厉而又沉痛,竟至骂自己是蛀虫,是尸位素餐的庸人,有失谏官职责,有负史官良心!“不耕一亩田”、“多惭富人术”,是相对乡民而言,为自己既无耕作之力,又乏富民之术而自责;“不持一只矢”、“且乏安边议”,是相对兵卒而言,为自己既不能上阵御敌,又不能提出安境保民的奏疏而自恨。最后,以“空作对雪吟,勤勤谢知己”两句收束全诗、呼应诗题,自责自恨中透露出深沉的无可奈何之叹!
诗人良心发现式的自责,沉痛而又深刻。其实,他为人梗直,敢言直谏,曾因此而屡遭贬谪。即使如此,仍能自责,尤显难能可贵。
诗的结构严谨,层次清晰。先写自己的闲适情趣,由此联想到兵民的困苦艰辛,两相对比中,引发出自愧自责。层层递进,环环相扣。作者运用对比手法,纯熟而又精当,从而增强了诗歌打动人心的艺术感染力。诗句平易畅达,且多用排比,有行云流水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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