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客销愁长日饮,偶然乘兴便醺醺。
怪来醒后旁人泣,醉里时时错问君!
这是一首很奇特的悼亡诗,它既不写死者有何好处让人割舍不下,也不写自己有多少思念无法排遣,而只是刻画了一个在酒杯中讨生活,并且醉得稀里糊涂的自我形象。首句“伴客销愁”说明饮酒的缘由,至于作者自己有无愁绪,诗中虽无交待,但从他当时的处境及心境来看,愁是必不可免的。因此,他与这位“客” 自然是愁人相对,千杯恨少,所以这才会“长日饮”——喝个没完没了。不过,由于愁思太深,诗人反而不愿多说,不愿承认了,甚至还偏要装出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于是这才有次句所谓“乘兴”的说法。然而,诗人“偶然乘兴”便要喝酒,而且沾酒即“醺醺”大醉,这其中酒入愁肠,颓然自失的情味,却是“乘兴”的假象所遮掩不了的。一旦喝醉,失去理智的约束,难免说些奇怪话,做些荒唐事,只是不自知罢了,所以后两句说: 醒来之后,看到“旁人”在伤心地哭泣,感到莫名其妙,再一探询,方知自己醉中“时时”把这“旁人”当成了早已故世的妻子。
韦丛死后,元稹曾在一首诗中发誓说: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所谓 “长开眼”,就是自比鳏鱼,意即终身不复另娶了。但这不过是一时的动情之语,说说而已,他不但后来继娶了裴氏,就是在韦氏死后不满两年,他便纳了妾,姓安。当然,在那个时代,是决没有男子为女人 “守节”的道理的,这也无可厚非。诗中的 “旁人”是否即安氏,还是别一位女子,已不得而知,但她因为诗人醉中错把自己当成了前妻,便一直伤心地哭到诗人醒来,可见对他是十分依恋的。然而如此一来,反倒显得诗人薄情了。其实,诗人决非是在自夸薄幸,以示风流,而是要以此来反衬对于早已亡故的妻子的无限思念。“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这是封建时代里一般男子对待妇女态度的不移之理。对待 “旧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对于 “亡人”呢?然而诗人恰恰相反,“新人”的巧笑与娇泣对他都无所谓,只有亡妻的倩影萦回于心,历久不忘,这倒也是难能可贵的了。如果设身处地替诗人想一想,只有在酩酊大醉中,才能一吐曲衷,尽情地呼唤亡妻的名子,这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压抑与悲哀! 而只有在醉中才仿佛又能与爱妻相伴,所以他便时时在酒杯中讨生活,这又该是一种怎样的痴情思恋! 全诗不作悲酸语,但正因为这种故加掩饰的口吻,才加倍显出作者深重的压抑感与无穷的遗恨。醉乡中虽有虚幻的短暂快乐,但诗毕竟是醒后的苦吟,那么这份醒后的幻灭之感与无尽的思念之苦,该令他如何承当呢?可怜的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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