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车驻七襄①,凤驾出天潢②。
月映九微③火,风吹百合香。
来欢④暂巧笑,还泪已沾裳。
依稀如洛汭⑤,倏忽⑥似高唐⑦。
别离未得语,河汉渐汤汤⑧。
牛郎织女是一个人人皆知的美丽的民间故事,借这个故事宣泄离愁别恨的诗、词、曲数不胜数,直接描述牛女爱情的诗、词、曲也不在少数——何逊的《七夕》 即是一例。
过去,笔者比较熟悉的直接描述牛女爱情的诗、词、曲一是比 《七夕》早的《古诗十九首·迢迢牵牛星》 ,一是比 《七夕》迟的 《鹊桥仙·纤云弄巧》。这两首,前者以抒情取胜,后者以说理见长。何逊的 《七夕》 与两者迥乎不同。
《七夕》 的特点在写景。
七夕是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这一对恩爱夫妻一年365天倒有364天隔河相望,相会时的幸福该有多么浓烈?如果有谁想正面描绘这种幸福,愚以为,十有九是会失败的。何逊是个高明的诗人,他并不正面描绘这种幸福,而是用泼墨法写景,渲染环境,制造气氛——一弯新月,银辉满天,几点灯火,摇曳生光。月照灯,灯映月,微风抚百合,荡漾出缕缕清香。多么静谧,多么温馨! 就在这纯洁高尚的气氛中,一对患难夫妻重逢了! 这是多好的赏心乐事,牛女相会的幸福和谐地溶解在静谧温馨的气氛之中。这样写,留下了绝大的空白给读者去想象,去补充,韵味无穷。陶渊明挂印归田后心里十分高兴,但他在《归田园居》 中也不做正面描绘,却把自己的高兴溶入“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的写景之中,让读者去想象,去体昧。这种写法,连才华横溢的苏东坡也赞赏道: “大率才高意远,则所寓得其妙,遂能如此。” (转引自 《历代诗评注读本》 )
作为恩爱夫妻,谁不想耳鬓厮磨,两相厮守?可惜这对恩爱夫妻的相会如“高唐一梦” ,又要离别,这又是多大的痛苦?酸涩的眼泪像洛水入黄河,打湿了衣裳,作者嫌这样描写味儿不足,结尾又写了一景: “河汉渐汤汤”。如不仔细品味,此景好像清水白菜了无滋味; 细细咀嚼,则如橄榄,越嚼味越浓。李白有“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 《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 ) 的名句,唐汝询在《唐诗解》 中赞叹说: “帆影尽则目力已极,江水长则离思无涯。怅望之情,俱在言外。”牛郎织女告别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天河的水就愈来愈大,愈流愈急,把他们又隔开了。——是王母娘娘一肚子坏水使天河水愈来愈急,是夫妻分离那悲苦的泪水使天河水愈流愈大,还是牛女的离恨如那天河的流水浩浩汤汤绵绵不绝?或许都是,或许都不是,这言外之意只有让读者去推测了。“河汉渐汤汤”确实是写景,但又不是单纯的写景,景里融进了深沉的感情,甚至可以说是缘情而专设的景,因此,读者读到这里才觉得如此厚重,如此含蓄,如此妙不可言。
坚贞的爱情在相会时会表现为幸福,坚贞的爱情在离别时会表现为痛苦,问题在于用什么来表现幸福,用什么来表现痛苦。“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古诗十九首·迢迢牵牛星》)用的是抒情;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鹊桥仙·纤云弄巧》)用的是议论; 《七夕》则用写景。《中国文学史》说何逊“擅长于刻画离情别绪,也善于描写景物”,我看这首诗就是一个有力的佐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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