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见②西南楼,纤纤③如玉钩。
末④映东北墀⑤,娟娟⑥似蛾眉⑦。
蛾眉蔽珠栊⑧,玉钩隔琐窗⑨。
三五二八时⑩,千里与君同。
夜移衡汉(11)落,徘徊帷户中。
归华先委露(12),别叶早辞风(13)。
客游厌苦辛,仕子倦飘尘。
休澣(14)自公日,宴慰及私辰。
蜀琴(15)抽白雪,郢曲(16)发阳春。
肴干酒未缺,金壶起夕沦(17)。
回轩驻轻盖,留酌待情人。
这是鲍照出仕他乡时的诗作,抒发了他思念妻子的怅怨心情。
落笔紧扣诗题,先写玩月。一弯残月,清辉满地,诗人坐在城西门的官舍里,饮酒赏月。月亮也算是一个多愁善感的情种,能圆能缺。在古代文人笔下,有“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 《诗经·陈风·月出》 ) 的欢悦,但更多的是“明月,明月,照得离人愁绝” (冯延巳《治令》 ) 的感伤。鲍照笔下的月亮,一是如钩的残月,二又被“珠栊”、“琐窗” “蔽” “隔”,其中隐含着与亲人“地隔万里,天各一方”的怅惘。值得深思的是,鲍照把残月比作纤纤的玉钩、娟娟的蛾眉,都是十分美好的形象,“纤纤”常用来状美女的素手,“蛾眉”则常用来代指美女。可见一,鲍照赏月思念妻子; 二,以乐景写哀,倍增其哀。
窗棂隔绝了月光,眼见不得,诗人却奇峰突起,展开了想象: “三五二八时,千里与君同。”你我夫妻今夜不能相会,待到月盈光洁之时,我在千里之外对月思念你,就像你对月思念我一样。杜甫有“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的诗句 (杜甫 《月夜》 ) ,厉鹗评论说: “纯从对面着笔,蹊径甚别。” (转引自 《唐宋诗举要》 469页)而鲍照的诗更进一步从两面着笔,并加以比较,像现代歌曲 《十五的月亮》一样,把思念之情写活了,写神了。诗人虽然作了以上美妙的想象以自慰,似有旷达气概,但他终究不是苏轼,思念的也不是弟弟,所以,一个“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苏轼《水调歌头》) 绝不能尽其意。他举头望月,残月如钩; 低头思妻,长夜难眠。这里应该指出的是,作者不仅横写了感情,而且纵写了时间——从“始见”到“末映”,时间已很不短,在“夜移衡汉落”时,作者还“徘徊帷户中”,时间更见其长。这样纵横交错,思念妻子的感情被描绘得广而无边,深不见底。
“归华先委露,别叶早辞风。”花叶凋谢落地是风、霜所致,而我抛却妻子、孤苦郁闷原因何在?我为什么要受这离愁的熬煎?我为什么要被这官绅羁绊?花叶生自土,花谢叶落是回归返本; 人老了,不待风摧露打,也应该归根返本了。再说,我辈如“阳春”、“白雪”,和人不多,既孤且直,怎能在官场厮混?
鲍照出身寒门,在南朝等级森严的门阀制度下,才高却沉沦下僚,极不得志,常常受到出身高门大姓的同僚排挤打击; 明明看到官场的尔虞我诈,又只能“吞声踯躅不敢言” (鲍照《拟行路难·四》)所以,他极为厌恶官场,向往和平愉悦的家庭生活。“弃置罢官去,还家自休息。朝出与亲辞,暮还在亲侧。弄儿床前戏,看妇机中织。” (鲍照 《拟行路难·五》)就是这种思想的真实写照。
在一般人看来,弃官与亲人团聚似乎不值,十年寒窗得来的功名这么丢弃未免可惜,但这正表现出鲍照对爱情的执著追求。正是这挚情,才感动了千百年来的无数读者。
初读这首诗,似乎平平常常,寡淡无味; 细细揣摩,方觉字字写离愁,句句抒恋情。“仕子倦飘尘”,思念妻子: 赏月以解郁,仰望残月相思浓; 抚琴以自慰,以乐解闷闷难断; 饮酒以排解,借酒浇愁愁更添。结尾处,作者把苦苦恋情推向高潮: 赏什么月,弹什么琴,饮什么酒,待弃官归里,与妻子共剪西窗时,再痛饮这壶中酒吧! 至此,字虽已尽,读者还分明看到一个执杯伫立、苦恋妻子的木雕样的诗人在凝神静思: 含着独处的怅惘,怀着甜蜜的企盼。
这首诗感情真挚而强烈,流畅而富于文采,不像六朝一些诗人,一味追求典雅庄重而害义。全诗无一词句不在挚情的驱遣下进射而出,或起兴,或作比,或直抒胸臆,均真切感人,毫无矫揉之嫌。“归华先委露,别叶早辞风”等句,均是音韵和谐、对仗工整、清新隽永的佳句。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