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桥怀古
北郭清谿一带流,红桥风物眼中秋,绿杨城郭是扬州。西望雷塘何处是? 香魂零落使人愁,淡烟芳草旧迷楼。
红桥在扬州城西北二里,横跨瘦西湖。桥建于明崇祯年间,原为木板桥,饰以彩漆。绿杨盈堤,朱栏跨岸,衬着瘦西湖的清波,远远望去,宛似蓝天的一抹彩虹,故又名虹桥。红桥周围都是莲塘,柳色荷香,游船如织,曲槛雕楹,鳞次环绕,绵亘十余里,是扬州著名的游览胜地。王士祯官扬州府司理时,常与名士游宴其间。逢3月3日,曾多次举行过规模较大的红桥修禊。康熙元年 (1662) 夏秋之交,王士祯与袁于令 (箨庵)、杜濬(茶村)、陈允衡 (伯玑) 等人泛舟红桥,酒阑兴极,援笔成此词。
上片循游踪写来,依次展开红桥风景图。出城往北,只见山坡起伏,树木葱茏,一条清澈的溪水,蜿蜒向西北方向流去。词人《红桥游记》:“出镇淮门,循小秦淮,折而北,陂岸起伏多态,竹木蓊郁,清流映带,人家多因水为园亭台榭。溪塘幽窈而明瑟,颇尽四时之美。”所写正是此景。既有溪水,自可行舟,泛舟向西北前行,便可达于红桥胜地了。此亦如《红桥游记》所云:“拏小舟,循河西北行,林木尽处,有桥,宛然如垂虹下饮于涧,又如丽人靓妆袨服,流照明镜中,所谓红桥也。”到得红桥,纵览周围十数里景物,只见暑气消退,秋风渐生,故以一“秋”字总括之。回望来时方向,只见那绿杨掩映之中一座繁华城郭,便是春风十里的扬州了。词人之所以于诸多景物中突出杨柳,其原因殆有二: 其一,李斗《扬州画舫录》云:“扬州宜杨,在堤上者更大,冬月插之,至春即活,三四年即长二三丈。……或五步一株,十步双树,三三两两,跂立园中。”观扬州之景,如“长堤春柳”、“柳湖春泛”等等,多与杨柳有关,故突出杨柳,即是抓住了扬州景物的一个特征。其二,扬州种植杨柳的历史,以隋炀帝时代最为著名。隋炀帝大业初 (605),开邗沟入江,旁筑御道,多种杨柳。后代诗人咏隋炀帝扬州遗事,常涉及杨柳。如罗隐《炀帝陵》:“入郭登桥出郭船,红楼日日柳年年。”此处以杨柳之景结上片,便为下片抒情准备了一条引线,其妙处正在有意无意之间。
下片承上而另辟一境。西望雷塘,那煊赫一时的隋炀帝,其陵墓如今何在呢? 早已湮没无闻了。回想杨广率兵渡江平陈之日,亦不无英雄气概,可是曾几何时,荒淫暴虐,国破身死,便长眠在这扬州雷塘之地,真个是“君王忍把平陈业,只博雷塘数亩田” (罗隐《炀帝陵》)。这里,词人感慨与罗隐相同,却不似罗诗一般明言,只一问便咽住,令人玩味无穷。下一句不接写炀帝,却转而写城西北吴公台下玉钩斜所埋葬之隋宫人,香魂零落,缥缈难归,使后人凭吊至此,不胜惆怅。此正如刘熙载《艺概·词曲概》所云:“空中荡漾,最是词家妙诀。上意本可接入下意,却偏不入,而于其间传神写照,乃愈使下意栩栩欲动。”最后一句乃将宫人、炀帝一并绾合。那“千门万户,上下金碧”的迷楼,乃隋时数千宫女所居,却是炀帝“役夫数万,经岁而成” (韩偓《迷楼记》)。如今炀帝、宫女俱为尘土,而连天蔽日的迷楼也早已化为一片瓦砾,只剩下淡烟芳草,供后人凭吊,启后人深思。王士祯论诗,提倡“神韵”,其小令亦以风韵见长。陈廷焯《白雨斋词话》称王士祯词“含蓄有味”,读此词可体会一二。朱孝臧《望江南》咏王士祯词云:“消魂极,绝代阮亭诗。见说缘杨城郭畔,游人争唱冶春词。把笔尽凄迷。”足见此词传诵之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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