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情
北山北山石常烂,东海东海水曾乾。此情若比海和山,今世里成姻眷。石头烂也情离较难,水波乾也情离较难,苍天万古为公案。休辜负,莫浪攀,交人容易可人难。
读这篇曲调,人们自然会联想到汉代民歌《上邪》和敦煌曲子词中的《菩萨蛮》 “枕前发尽千般愿”。三首情歌都以火一般的感情表达了生死不渝的爱情理想和极深至切的衷肠。不过,在表现技巧上却各具特色。前二者采用连类列举诸如山无陵、黄河枯,冬雷震、夏雨雪,夜见日、天地合等生活中不可能存在的事物来发誓,表白忠于情,专于情的心意。相对而言,王九思的《闺情》曲比这种倾箱倒箧式的抒情方式要委婉缠绵一些。
“北山北山石常烂,东海东海水曾乾。”为突出爱情的天长地久,诗人不拘泥于自己周围的事物,一反常规,大胆地逆向想象,用山石烂、海水乾虚幻的自然现象起兴,引出闺女的挚情的比照物。句中叠词是民歌惯用的造句手法,如配音乐唱出,和谐入耳。《乐府诗集》收戴叔伦《转应词》开头就是“边草边草,边草尽来兵老。”明代民歌《急催玉歌》亦有这类句子“一点芳心芳心难把歪,断想云山云山多阻隔。”情韵悠扬,启人遐思,而王氏《闺情》首二句吟哦之间还会形成化幻为真之感。这样,下承闺情描写就显得空灵、熨帖。“此情若比海和山,今世里成姻眷。”读者如能设身处地想一想,那是道学家不断鼓吹“存天理、去人欲”,封建礼法相当顽固的社会环境,就会感受到曲辞的意义。它主张结成姻眷的基础是情,是如山似海的真情,有情人就应当成为眷属。无疑,这要触犯封建礼教,视为邪恶。此句强调情在婚恋中的进步意义就表现在这里。汤显祖曾为自己的《牡丹亭》剧本题词:“如丽娘者,乃可谓之有情人耳。”为了爱情能“一灵咬住”,始终不放。曲中主人公不正是象杜丽娘一样的怀春少女吗?“石头烂也情离较难,水波乾也情离较难,苍天万古为公案。”作者用情比山海为前提,又推转一层,说明精神领域里的情比物质世界的山水还要耐得时间的考验。它不会因岁月的推移而消逝,也不会因境遇的改变而冷落,它是任何外力也分不开、夺不走的一颗纯洁的心! 有人用“青山不老,绿水长流”来比拟爱情的永恒,闺女却呼唤“苍天万古”来作证,实则表白宇宙在,我的情就在。这样的夸张是相当有胆量的,足可和淳朴泼辣的民歌媲美。明代《精选劈破玉》有首《分离》歌:“要分离,除非天做了地;要分离,除非东做了西”。这与《闺情》曲两参阅读,便会有感同身受的心得。然而,这支曲子不仅要表现海誓山盟的信守爱情的态度,亦要讽劝那些用情不专,喜新厌旧的薄情郎。警告他们,在爱情生活中怀有三心二意,那是自寻苦恼,傻瓜 一个。“休辜负,莫浪攀,交人容易可人难。”明代社会是资本主义商品经济逐渐增长的历史时期,也是市民意识振翼飞腾的时代,反映在婚恋里的社会思想呈现着极为复杂的状态。一方面是要求男女平等,相互关心和尊重;另方面是封建思想市侩化,金钱势力污染着爱情的诚笃贞洁的观念。在明代文学作品里不难看到在为纯真爱情讴歌的同时,对其丑恶的现象也进行揭露和批判。这种情况在民歌里尤为普遍和直接。象明朝《时尚古人劈破玉歌》所收十几首歌谣,全都是鞭打抛弃旧爱的负心男子。还有一篇《十恨》颇具代表性:“一恨你,二恨你,亏心短行。三恨你,四恨你,负义忘情。五恨你,六恨你,言而无信……。”可见,此曲临尾三句就是植根于这样的社会生活土壤里的,它只不过是用软语相劝的口吻写出,与心直口快的民歌相较,带有含蓄缠绵的情致。
整首曲子多方面地吸取了民歌的表现技法,文字淳美,音调浏亮,形象鲜明,情调比较健康,具有一定的鉴赏价值。作者驾驭南曲体裁非常得心应手。这篇《闺情》是用南曲〔仙吕〕宫调,它是由不同的曲子组成的,作品首四句是用〔醉扶归〕,接下三句为〔皂罗袍〕,结尾三句为〔排歌〕。结合作品可以体会出,随着支曲的不同,音乐的变换,曲辞的内容亦跟着流转层折,声情配合得十分老健、圆成,这也是读曲时应该留心的曲艺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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