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妾在河桥,相思复相辽。
凤凰簪落鬓,莲花带缓腰。
肠从别处断,貌在泪中消。
愿君忆畴昔,片言时见饶①。
这是一首弃妇诗。既然在古代,妇女遭受遗弃的命运是屡见不鲜的,那么咏叹这种不幸命运的诗篇同样屡见不鲜,成为一种“永恒的主题”,也就用不着奇怪了。爱情与绝情似乎同样古老。早在产生于邈远年代的《诗经》作品中,就有这两种不同旋律的二重变奏,比如《卫风·氓》中的女主人公,便已经向她绵绵后世的姐妹们述说了自己被遗弃的过程,倾诉了自己的爱情悲欢,告诫她们“无与士耽”,不要轻信男人的旦旦信誓。但是,这种悲剧仍然代复一代无穷无尽地重演着,以至于“被遗弃的妇女”这个词组凝缩成了“弃妇”的名词,以至于“痴心女子负心汉”成了广为流传的谚语。吴均的这首《去妾赠前夫》,又一次重复了“痴心女子负心汉”的主题。作者的全部同情无疑都在女方,把她的“痴心”表现得淋漓尽致,而把无言的谴责给予了那个寡情负心的男子。开门见山的一个“弃”字,便定下了全诗的基调,以下所有痴情的自语,都笼盖在被遗弃的悲剧氛围中。如果没有这个“弃”字,读者也许要把它当成一首寻常的思妇诗呢。她为什么被弃? 诗里没有讲。但从下面她痴心、纯情的抒发中,读者不难想象到,除了时间的长风吹走了她青春的美貌即所谓“色衰”外,她自身是不会有什么过错的。“河桥”是什么地方? 诗里也没有讲,但无疑与她的爱情、她的命运密切相关。桥的对面大约是她的“夫家”,在那里她曾经度过短暂而又甜蜜的爱情时光。那房屋,那门窗,那温馨的夫妻生活,如今还使她留恋和回忆,但却隔得那么遥远,比隔山隔水还要渺茫。这曾经走过千百遭儿的小桥呀,再也不能够连接两颗心灵,它们隔着一条没有际涯的鸿沟。全诗所写的外在的视觉形象,只有这个“弃妇在河桥”的简单而又孤凄的画面,以下都是弃妇内在感情的翻腾,意识的流动,心灵的颤栗。始料不及的被弃的命运给她如此沉重的打击,使这个一向整洁的少妇无心梳洗打扮,一任头上凤凰般漂亮的发簪落到鬓部,也一任就这么消瘦下去,消瘦下去,连昔日合身的绣着莲花的腰带也明显地长了,松了。如果说“凤凰簪落鬓,莲花带缓腰”作为她不幸命运的见证是可以见诸于外的话,那么她内心痛苦的折磨又有谁知呢?“肠从别处断,貌在泪中消”二句,就是由外到内,更深沉地抒发她的哀怨。自从永久的离异之后,她痛不欲生,似乎连肠子都愁断了,那残留的几分美貌也经不住无休无止的泪水的冲洗,永远地消失了。结尾两句暗暗呼应了开头两句,把全诗的感情推向高潮。开头写她伫立河桥,凝望,“相思”,对于前夫,她显然是抱着幻想的,痛苦的回忆并没有使她醒悟。此刻,她多么希望他能够忆起“畴昔”——那往日的爱情时光,那时候他发尽了山盟海誓,那时候她们曾经恩恩爱爱。她希望这一切能够使他回心转意,否则,即使能够有一丝丝的旧情,能够给她片言只语的慰藉,在他也觉得弥足珍贵,足以安抚她那颗破碎的心了。但读者不难想见,这不过终究是幻想,少妇痴心的眼泪并不能打动铁石心肠。这少妇实在太软弱了,我们在哀其不幸之余,能不叹其不悟吗? 全诗就这样完全从弃妇的一方着笔,对那负心汉不着一字,但弃妇的形象愈是可悲可怜,“前夫”的面目也就愈加显得可憎可鄙。他那喜新厌旧的丑恶心灵,被弃妇的纯洁灵魂和缠绵痴情照耀得一览无余。这种无言的反衬,便是作品感人力量之所在。
在齐梁时代的诗人中,吴均的作品是以“清拔有古气”著称的,与当时那些靡靡之音有异。即使在这首表现男女之情的当时最为常见的题材中,也可以看出他向汉乐府民歌如《上山采蘼芜》学习的痕迹。另外,齐梁正是古代格律诗发端的时期。这首诗五言八句,中间两联对仗工整,全诗韵脚平仄协调,已经接近于后来的五律了。这也是值得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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