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雨收寒,斜照弄晴,春意空阔。长亭柳色才黄,远客一枝先折。烟横水际,映带几点归鸿,东风销尽龙沙雪。还记出关来,恰而今时节。将发。画楼芳酒,红泪清歌,顿成轻别。回首经年,杳杳音尘都绝。欲知方寸,共有几许清愁,芭蕉不展丁香结。枉望断天涯,两厌厌风月。
吴曾《能改斋漫录》卷十六:“贺方回眷一妓,别久,妓寄诗云:‘独倚危栏泪满襟,小园春色懒追寻。深恩纵似丁香结,难展芭蕉一寸心。’贺得诗,初叙分别之景色,后用所寄诗,成《石州引》云。”据此,则《石州引》是为妓女诗歌所感发的一首怀妓词,但词意超脱,于渺远中见浓郁,颇似《离骚》之“时暧暧其将罢兮,结幽兰而延伫”。(屈原对祖国的怀念是包含了对爱情生活的怀念的)我们将《石州引》作为一首描写爱情的诗词鉴赏,大可不必泥于今人对狎邪的看法。
这首词的上阕,将读者带到一个朦胧而优美的阔大意境之中。黄昏时分,斜照弄晴,春意空阔。回想当初长亭送别恋恋不舍,谁愿先折柳? 因柳条随风飘曳,有如人之依依,故古人折柳赠别以寄情,不愿折柳,极言不忍分离。烟横水漫、几点归鸿的塞外茫茫沙漠(龙荒)已销尽积雪,这是描写别后孤独之感。王灼《碧鸡漫志》载:“贺方回《石州慢》(即《石州引》),予见其旧稿:‘风色收寒,云影弄晴’,改作‘薄雨收寒,斜照弄晴’。又‘冰垂玉筯,向午滴沥簷楹,泥融消尽墙阴雪’,改作‘烟横水际,映带几点归鸿,东风消尽龙沙雪’。”多次的修改,清晰可见贺铸在刻意追求的是怎样拓宽词境。上阕以叶韵为分界的前三组句子,可为博喻,也可为意象,不一定是实景实说,要在极其辽阔的空、寒二字。《石州引》下阕写情,“芭蕉不展丁香结”,用李商隐成句,以蕉叶不展、丁香花丛生喻离情愁绪之难于排遣。因有了上阕境界宏大的背景,下阕所抒写的情又十分真挚,虚实、大小、远近得到很好的结合,下阕之情自然更加显得深沉不浮而超越凡近,并富有耐人寻味的诗意。
夏敬观手批《东山词》谓贺铸“慢词命词遣意,多自唐贤诗篇得来”,《石州引》上阕宏观写景,下阕微观写情,此种对比即以唐诗章法入词。杜甫《登高》七律,颈联“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与颔联“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的对比,以及被称为唐绝压卷之作的王之涣《凉州词》,“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和“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的对比之类,对于贺铸的熔铸和锤炼词境,显然是有影响的。
鉴赏这首词,还应看到“六根通感”的艺术手法。佛家以眼、耳、鼻、舌、身、意为“六根”,相应的色、声、香、味、触、法就是“六情”。《楞严经》讲“无目而见”、“无耳而听”等“六根互用”,类似这里说的“六根通感”(参见张文勋《诗词审美》)。修辞学讲“通感”,多忽略“意”的作用。其实如没了“意”这“第六根”,也就无法“通感”。“意”在“六根”中最为重要。佛家所说“六根”之一的“意”,有其独特的解释。我们如果将“意”理解为特殊个人的主观“心意”乃至“意象”,掺入审美感受过程中联想、想象、情感、思维的复合体。现在且用这样的美学观点分析一下《石州引》。上文说,上阕前三组句子可为意象,即是说它们是“六根通感”的复合体,“空”和“寒”,是肉体的感觉,也是灵魂的“感觉”。下阕画楼芳酒、红泪清歌、芭蕉不展、丁香丛生、望断天涯、两厌风月等等,既交错感官的“通感”,诉诸于眼、耳、鼻、舌、身的“五根”(如“画楼芳酒”沟通视觉和味觉,“红泪清歌”沟通视觉和听觉等等),再加上想象、情感、思维等因素的酝酿发酵特殊作用,并借助于上阕的恢宏背景,几番“勾兑”,也就酿成“六根通感”的美酒,使读者陶醉于审美意象之中,心灵得到净化和休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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