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若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横塘路》,原名《青玉案》,这是贺铸的成名之作。因其中有“梅子黄时雨”句,当时即被呼为“贺梅子”。《词律》(卷十)以为:“词情词律,高压千秋。”
但是,今日说此词,则出现两种极端:一种意见认为,此词说“闲愁”,这是古人创造的一个可笑也可爱的异名,其意义大约相当或接近于今日的所谓“爱情”,并依据笔记小说所云,将作者所爱坐实为横塘附近所见一位女郎;一种意见认为,此词说“闲愁”,表面似写相思之情,实则是发抒悒悒不得志的身世之感,并联系其沉沦下僚的经历,发掘其于美人身上所寄托的遐想。两种意见,各有道理,也各有一定的片面性。前一种意见,将此词当作表现男女相思之情的“侧艳之词”,这是符合词意的,但将这种情爱落实到具体人身上,难免牵强附会。后一种意见,将此词当作“讽兼比兴”的言志诗,也难免求之太过。我认为,今日读此词,应当撇开所有外加的东西,包括笔记小说的无稽之谈和评论家所赋予的“言外之意”,而依据词作自身所提供的东西,即意境,实事求是地进行探研,才能求得较为切合实际的理解。
综观全词,这确实是一首抒写爱情题材的歌词。起三句谓佳人未至,却目送其归去。“凌波”、“芳尘”,即“凌波微步,罗袜生尘”(曹植《洛神赋》)之意。“过”,即访、探望,可解作到来。“但”,犹言只、仅。三句想像佳人的美好姿态,抒写自己的倾慕之情。“锦瑟”以下四句,进一步发挥遐思,并设身处境,展现佳人所处环境及心境。“锦瑟华年”,谓青春岁月,无限美好。李商隐《锦瑟》:“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度思华年。”即以锦瑟之音繁,比喻岁月之丰盛。那么,就在这青春岁月里,她又将与谁共度呢? 第四句居中,单独用韵,以提问方式引出许多遐思。“月桥花院,琐窗朱户”,这是想像中的佳人住处。由室外到室内,将其所处环境写得幽美、华丽,正可与其“锦瑟华年”相匹配。环境如此,但心境却不一样。“只有春知处”。谓:春知,人未知。可见此地乃无人到、无人知。这是对“谁与度”的回答。意即:佳人在此,当是深居独处,虚度华年。上片所写,其实仅仅是一厢之情思,但作者却联系到另一厢;不仅抒说自己的相思之苦,还对对方无人共度表示怜惜。因此,作者的相思之苦也就表现得更加强烈。
下片进一步剖露心迹,进一步将此相思之苦具体化。过片二句实写当前相思情景。“蘅皋”,指杜蘅生长的水边泽畔。《洛神赋》:“尔乃税驾乎蘅皋,秣驷乎芝田。”谓于途中歇息而遇见洛神宓妃。彩笔,乃江淹于梦中所得郭璞所传之笔。此处用以显示自己的才情。二句意为:我久立蘅皋,一直到暮云合碧,仍未见佳人到来。我挥笔题诗,只有断肠之句。二句既回应篇首所云“不过”,承接上片说对于佳人的思念,又为以下写“闲愁”酝酿气氛。于是,“若问”句与上片第四句一样,也以提问方式将此“闲愁”之多、之无有休止形象地表现出来。如此一问三叠答,其所谓“闲愁”就显得具体可感。这是一种博喻修辞法,即以“一川烟草”喻愁,以“满城风絮”喻愁,以黄梅季节的雨喻愁,几种形象纷陈眼前,其所谓愁即愁得无以复加。下片所写,集中于自己一厢,将自己的内心世界表现得非常充分。
这首词是作者晚年退隐苏州时所写。横塘在作者居处附近。词章所写,乃实有其地,但是否实有其事,实有其人,则未可知。今日读此词,似不可强不知为知之。至于作者是否因为这次苦恋而感叹自身的遭遇,则是完全可能的,但这并非词作的主旨,未可“无限上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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