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著(约公元1140年前后在世)字鹏南,舒州皖城人。
月夜泛舟
浮世浑如出岫云,南朝词客北朝臣。
传邮扰扰无虚日,吏俗区区老却人。
入眼青山看不厌,傍船白鹭自相亲。
举杯更欲邀明月,暂向尧封作逸民。
在欸乃的橹声中,诗人回首如梦飘逝的岁月,心境无疑充满了苍凉:那在山河沦丧中,像“楚累(囚)”一样被驱出榆关的“壮岁”(《出榆关》),还历历如在眼前;那在许多个冬至之日,为自身“雉蓄樊中政可怜”的遭际不平,而发出“安得绝云行九万,却骑鲸背上青天”(《至日》)的浩叹,似还响在耳边;那在关外的寒云朔风之中,寄语归雁“烦君为报江南客,憔悴辽东更向东”(《闻雁》)的咽泣,至今似还未停歇--所有这些,在十多年后回忆起来,便凝注成此诗饱沾怆楚的起句:“浮世浑如出岫云,南朝词客北朝臣。”须知这决非只是一般的身世漂泊之悲,而是与北宋王朝覆灭的“奇祸”,交织在一起的亡国之痛呵!从此诗人便如当年的“南朝词客”庾信一样,沦落为以泪洗面的孤悲降臣。正如一片出岫的孤云,飘浮在异国的山野,何处更有它的曳倚之所?
诗人也不得不接受了金廷的授职,当起了州县的卑微之官。倘若是在故国,他也未必就鄙夷这样的待遇,因为那毕竟是在济彼苍生、为国分忧呵。但在“一朝汉魏成今古,百口燕秦隔死生”(《枕上言怀》)的伤痛之中,又怎堪忍受这异国之政的“扰攘”?“传邮(传递朝廷文书的驿站)扰扰无虚日,吏俗区区老却人”二句,描述的即是这样一种异国为官的烦扰之境--终日处置不完纷至沓来的文策书牍,朝夕面对的尽是俗不可耐的僚吏弁卒。这样的岁月,实在是会把诗人的有限生涯催老、耗尽的!诗中连用“扰扰”、“区区”两个叠词,正强烈地传达着,诗人置身异国州衙的难捱难耐之情;而“传邮”、“吏俗”的可厌可憎情状,也简直可从字行间呼之欲出。
现在却不同了--一叶小舟载着他驶向月光洒满的江流,这里虽还在异族的统治之下,却已是故国当年的富饶繁庶之土。两岸有熟悉的碧峰青山,流转在宁谧的夜空下,显得那样的幽雅、清美;耳边再没有异族政务的烦嚣,便更有一种摆脱尘俗郁闷的庆幸和愉悦。汩汩的水声如故人深情的絮语,令诗人忆及往昔月下诗酒竞豪的欢聚;连那江上的白鹭,似还认识相别多年的诗人,忽高忽低地傍船而飞,显得分外亲热!真是“入眼青山看不厌,傍船白鹭自相亲。”两句工整的对仗,不仅画出了月光照耀的秀美山影,傍船飞掠的白鹭清姿;更在“不厌”、“相亲”的主观感受上,给画面染上了一重浓浓的情感色彩--在青山拱围、白鹭伴飞之中,你分明还看到了,一位在赏景中应接不暇、喜色浮动的诗人那动情的泪光。
于是便有了“举杯更欲邀明月”的忘形一幕。看来诗人是携酒来游月下清景的。当他郁郁回首往事的时候,恐怕已以酒敌愁,喝得颇有了几分醉意。而在“入眼青山看不厌”的畅神流观,或在悠然“相亲”来窥白鹭的惊喜忘情之际,又不知自斟自浮了几多“大白”(酒杯)?天地悠悠的月下,江声潺潺的船上,衣衫飘洒的诗人,在他悲苦的异国羁系之往岁,曾得几次进入如此开襟放怀的境界?这自斟自酌是否孤清了些呢?不。较之于“传邮扰扰”的烦嚣,这孤清倒反觉得可爱些哩!君不见还有江上的明月相亲相伴,我就难道不能像诗仙李白一样,举杯相邀它共饮共醉?人生难得有此摆脱烦恼的时日,姑且让我在这尧封的故土上,作一位故国王朝的隐逸之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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