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
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
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
杜甫是一位颇重感情的诗人。他与妻子杨氏结婚后,感情一直很笃厚,虽经过战乱分离和长期飘泊,诗人对妻子的爱情,始终是坚贞不渝的。由这首《月夜》诗,便可窥见他们感情真挚到何种程度。
这首诗写在唐肃宗至德元年(756)八月。当安史之乱发生后,杜甫携带家小避难到鄜州(今陕西富县)的羌村。这年七月肃宗即位于灵武(今属宁夏)。杜甫听到这个消息后,在八月 上旬与妻子分手,奔赴皇帝行在,想为国效力,不料在途中被叛军俘获,送往长安。就在到长安后不久的中秋月夜里写下了这首感人的名作。
“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诗一开始写得既突兀又形象。诗人身在长安,不写长安的月夜,却突然写起鄜州的月色,不写自己怀念妻子,反而写妻子想念自己。这种写法虽违常规,但细细玩味,它已包含自己在内。正是因为诗人在长安望月,在想念妻子,才想到妻子正在思念自己,所谓“月圆人不圆”,这是夫妻离别后常有的共同感叹! 而“只独看”虽是描写想象中妻子孤独望月的形象,但使人感到她望月时感情是那样的真挚和凝重。妻子如此,诗人又何尝不是如此,这种寓主观于客观,通过客观反映主观的写法,既别致又新颖,但在杜诗中却是常见。
首联是写怀念妻子,而“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则是写思念儿女之情。诗人在遥望中,想象儿女们年幼无知,尚不懂世事,既不解母亲“只独看”时的沉思,更不理解“忆长安”的苦痛,孩子们可能在嬉戏,因为他们还未体味到人间真正的别离之苦。这两句可看做是对首联的补充,并起到映衬作用。诗人身陷敌军,望月思家,虽说是“遥怜”小儿女,但更“怜”的应是妻子。她携儿带女,独处荒村,维持全家生计,可说是苦不堪言。从“遥怜”中看到诗人无限的忧思和怜爱;但同时也反衬出远在鄜州妻子的遥念和悲痛,因为她尚不知自己丈夫的生死存亡,这种无言的悬念之苦,也尽含在“遥怜”之中。仇兆鳌云:“意本思家,而偏想家人之思我,已进一层。至念及儿女之不能思,又进一层。须溪云:‘愈缓愈悲’是也。”
如果说“闺中只独看”尚不够细致,而“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既细致而又形象。当诗人想象妻子独自望月时,又进而驰骋他的遐思,想象他妻子望月竟望到雾湿云鬟,月寒玉臂的地步,真是忘掉了一切? 通过这一描写,不仅可看到一个清幽的夜景,还可看到一个优美的妇女形象,透过她凝望、遥念之久,更可想见她沉思的真挚之情。古代诗人描写两地相思之情,常通过梦境,而更多的是寄情于明月。如“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张九龄《望月怀远》)“可怜闺里月,常在汉家营。”(沈佺期《杂诗三首》)虽都是名句,但皆不如“‘云鬟’‘玉臂’语丽而情更悲。”(《杜臆》)它熔意境、形象、情感于一炉,真可说达到了情景交融的程度。
“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 ”尾联以希望作结。诗人望月思家,当他想到妻子儿女远隔他乡,自己身困长安时,不免百感交集,泪下沾襟,在这样自救不得,养家不能的情况下,只有寄希望于未来。他希望总有一天,全家会团聚,到那时和妻子并“倚虚幌(薄帷)”,共赏明月,那团圆的欢乐,将会洗掉往日生离的泪痕! 诗人这热切的希望,在一年以后终于实现了。当他“生还偶然遂”回到羌村时,却是“妻孥怪我在,惊定还拭泪。”此时虽非“双照泪痕干”,但“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羌村三首》),更见惊喜之状。诗以结尾为难,既要收得住,又要宕开去,给人以遐思,韵味无穷。此诗结句,可以说深得作诗之三昧。
此诗以《月夜》为题,尽抒夫妻怀念之至情。其写法之妙,正如浦起龙所说:“心已神驰到彼,诗从对面飞来。悲婉微至,精丽绝伦,又妙在无一字不从月色照出也。”(《读杜心解》)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