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封大夫方君讳祈宜,字亦桓,歙县人也。方氏自君之曾祖、祖、父皆业贾于楚中。君年十八,其祖年老家居,父不欲远离,而君之兄祈昌方入郡庠为弟子。君虽天资颖异,而以远业需经理甚急,不得已而之楚游。
君于人无问智愚贤否,一皆推诚相结。人或以其易与也,而因售其欺,以至逋千万,旁观者皆为之不平。君第与校曲直而已,卒以不衔怨于中也。至无故横逆之来,尤忍人所不能忍。
君家自上世以来多厚德长者,其生殖丰裕,能以惠利及人。至于君则处己虽俭,而周人之急常恐其不及。族姻之有丧而不能敛,有子女而不能婚嫁者,均受其庇荫。乾隆辛未岁饥,于乡里倡为赈恤,又捐惠济仓谷至白金三千两。郡邑劝输修城,亦且捐至千缗。君之祖考尝建支祠而未就,君善继其志,晨夕营度,不避淫潦毒暑,勤劬过甚。祠垂成,而君遂至得疾不起。卒之岁,年五十有九。
君既性纯孝,笃于友恭,而所遭多不幸。其尊府已见背,而祖母谢安人与其兄祈昌相随以没,逾年,嫂洪氏亦没。君既执嫡母程恭人及继母吴恭人之丧,过哀至毁。而有弟三人,弟妇二人,十数年间,后先殂丧。君于其间,侍汤药,治丧殡,育孤幼,延师课读,以婚以嫁:备礼尽瘁。盖君于世事尽心力而为之者多矣,而庭闱之内,荐遭闵凶,何以堪之?
有姊妹四人,其适程氏者,幼年守志,一子复早夭,其后家益落,而以垂白抚孤孙,君尤痛惜之。临没时,命其子分产以济其困乏,且为其身后计甚谆且详焉。
论曰:世之儒者以诵说诗书自藩饰,而伦类之间,孝友睦姻任恤之行,多内省而惭。至于方君者,既弃儒术而事机利矣,迹其平生所为,求之缙绅先生,何可易得哉?呜呼!可谓淳笃君子矣。
(节选自《刘大櫆集》,有删改)
注:①封,即诰封,对五品以上官员及其先代和妻室以皇帝的诰命赠予爵位名号。
译文:
封大夫方先生名叫祈宜,字亦桓,是歙县人。方家自先生的曾祖、祖父、父亲以来都在楚地经商。先生十八岁时,他的祖父年老在家闲居,他的父亲不想远离(祖父),而先生的兄长祈昌刚进入府学成为学生。先生虽然天资异常聪慧,但因为家中远方的生意急需经营管理,没有办法,他只好到楚地游历。
先生与人交往无论(对方)聪明还是愚笨、有才能还是没有才能,全都用诚心和他们结交。有人认为他容易对付,(在经商中)就趁机实行欺诈的手段,以至于拖欠债务达千万,旁观者都替先生愤愤不平。先生只是和那些(拖欠债务的)人辨明是非曲直罢了,最终也没有怀恨在心。至于无故受到蛮横不讲理的对待,先生更能忍受别人所不能忍受的。
先生家自祖上以来多是宽厚仁德的人,他们经商盈利丰厚,能够把获得的利益分给他人。到了先生时,虽然自己生活很节俭,但在帮助别人解决困急时常常担心自己帮助不够。同族或姻亲中有人去世却没有能力安葬的人家,有子女婚嫁却没有能力操办的人家,都受到他的帮助。乾隆辛未年间遇到饥荒,(先生)在乡里倡导以钱物救济贫苦受灾的人,又捐给惠济仓(救助百姓的粮仓)粮食折合白银达三千两。郡县鼓励绅商捐资修城墙,(先生)又捐钱将近千缗。先生的祖父曾经修建祠堂却没有完成,先生认真的完成他的志向,早起晚睡经营谋划,不避阴雨酷暑,劳累过度。祠堂快要修成的时候,可先生最终病重不起。去世的时候,享年五十九岁。
先生对长辈十分孝顺,又重视兄弟间相处,却遭遇很多不幸。他的父亲去世后,接着祖母谢安人和他的兄长祈昌又相继去世,过了一年,他的嫂子洪氏也去世了。先生接着又负责嫡母程恭人及继母吴恭人的丧事,过度哀伤几乎损伤身体。接着又有三个弟弟,两个弟媳妇,十几年间,后先去世。先生于这期间,侍奉汤药,办理丧事,抚养失去父母的孩子,请老师教育他们,以及婚嫁,各种礼仪都尽心尽力做到。先生对于社会上的事情竭尽心力做了很多,可是家庭之中,却多次遭遇不幸(丧亲之忧),(他内心)怎能忍受得了呢?
(方君)有四个姊妹,那嫁到程家的姊妹,年龄很轻就守寡(不改嫁),有一个儿子又过早去世,之后程家更加衰落,最终(姊妹)以年老之身抚养孤弱的孙子,先生十分心痛怜惜她。先生快要去世时,让自己的儿子分出家产来解决他们的困难,并且为她的身后事考虑得十分恳切,并且考虑非常详细。
议论的人说:世上的读书人用诵读诗书来文饰自己,而在人伦道德,(诸如)孝、友、睦、姻、任、恤等方面的表现,反省自己大多会感到惭愧。至于方君这样的人,已经放弃儒术以机巧牟利了;考察他生平所作所为,到官员那里寻找,哪里能轻易找到呢?唉!先生可以算是品行质朴厚重的君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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