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住京华,早又是,中秋佳节。为篱下,黄花开遍,秋容如拭。四面歌残终破楚,八年风味徒思浙。苦将侬,强派作蛾眉,殊未屑!
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算平生肝胆,因人常热。俗子胸襟谁识我,英雄末路当磨折。莽红尘,何处觅知音?青衫湿。
1903年(清光绪二十九年),随夫居于北京的秋瑾,在新思想、新文化的熏陶下,在革命形势的影响下,已由普普通通的阔家少妇而变为忧国忧民、鼓吹革命的民主战士。正是因为这种人生观念的变化,她写于是年中秋的《满江红》词,已经完全摆脱了早期词作钟情于花鸟节序,习惯于吟风弄月的创作定势,而代之以当时民主革命者的忧国虑时、慷慨激昂、壮志欲酬的情怀,从而凸现了诗人巾帼英雄的精神风貌。
词的上片是作者面对良辰美景和舒适生活所抒发的深切的民族忧患和强烈的处境不满。寄身京都,迎来了又一个中秋佳节。看篱下金菊开放,望天空朗洁如洗,好一派宜人的秋景。然而,对于这些,诗人无心观赏。她想的是三年前八国联军洗劫北京的历史惨剧,是已经阔别八年的故乡浙江的社会景况。这种跨越时空的悬想激起了诗人强烈的民族危亡感和责任感,因此她更加不安和不满于眼下的生活环境:身为清庭官员的丈夫苦苦地让我做一个贤妻良母,而我对这一切却偏偏不屑一顾。
词的下片是作者一腔入世之情的天然流泻:我虽然无法加入男儿们出生入死的战斗行列,但一颗忧国济世之心却比他们更为强烈。一生中常为他人抱不平,如今国难当头,我岂能无动于衷。遗憾的是,包括自己丈夫在内的许多人都是一副庸人的眼光,以致无法理解我。这大概是英雄走到末路时,不得不受的折磨吧!莽莽人世啊,到哪里才能找到真正的知音!
作为咏怀言志之作,这阕《满江红》文气跌宕,笔势起伏,有着曲径回廊、一波三折之妙。上片起首“小住京华”以下几句,纯是叙事写景,笔势平平,然而“四面歌残终破楚”几句,却突然移宫换羽,生出波澜,把基调引向高亢,其阳刚之气令人精神为之一振。下片一开始,便密鼓紧锣,铁板铜琶,呈一派昂扬的气势。但至“俗子胸襟谁识我,英雄末路当磨折”两句,昂扬之中便柔进了悲愤。到结尾三句“莽红尘,何处觅知音?青衫湿。”已是近手红牙檀板,低吟浅唱,它使全作显得余音袅袅,了犹未了。
与全篇自抒胸臆的内容特点相协调,《满江红·小住京华》较少比兴而多用议论。由于这种议论经过了作者真情实感的浸泡,所以虽然有着形象性不足的缺憾,但仍然能给人以极为强烈的艺术感染力。沈德潜《说诗晬语》云:“人谓诗主性情,不主议论。似也,而亦不尽然……但议论须带情韵以行,勿近伧父面目耳。”揭示的恰是个中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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