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
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州!
这首词沉郁悲壮,抒写了壮志难酬,身老山林的愤懑之情。全词以“心”为核心以心与身、身与世的矛盾为主线,展开叙事、抒情、议论。所谓“心”,就是“万里封侯”的雄心。这个心,从当年“匹马梁州”,到晚年“身老沧州”,冰心玉壶,从未泯灭却也从未如愿。其根本原因就在“尘暗旧貂裘”之中。“貂裘”之所以“旧”,“尘”之所以使“旧貂裘”“暗”,原因就在那个“世”——投降派把持着的南宋小朝廷。这就是陆游的“身”与南宋的“世”之间的矛盾,也就是主战与主降之间的矛盾。其结果,就是身不从心“泪空流”,也就是“心在天山,身老沧州”。这又是陆游的“心”与陆游的“身”之间的矛盾,也就是北定中原的大志与“万里封侯”的雄心之间的矛盾。我为陆游的“泪空流”而唏嘘长叹,愤懑不平,更为陆游的严持操守,未得封侯而额手称庆,赞叹不已,因为在那样的“世”里,若要“万里封侯”,除非移志邀宠。
词中有两股气在起伏、交错、碰撞,形成一种特异的回荡式的表情方法。一股是“万里觅封侯”的豪气,一股是“尘暗旧貂裘”的闷气。首二句,陆游在梦中重振了“万里觅封侯”的雄风,重现了“匹马戍梁州”的雄姿。一股豪气,也从梦中喷薄而来,“关河梦断何处”,就是“梦断关河何处”。梦醒了,关河在哪里呢?雄风消失了,雄姿隐去了,豪气也随之渐隐而失,袭上心头的是一股“尘暗旧貂裘”的闷气。梦中的豪气愈盛,醒后的闷气愈烈。豪闷二气起伏之间,一股难抑的愤懑之情,也就充塞宇寰之中。“胡未灭”,豪气又起;“鬓先秋”,闷气复生;“泪空流”,二气交合,回旋激荡:欲豪不能,欲闷不甘,其情若何! 此三句,一字一泪,一波三折,一声三叹,是一种吞咽式的回荡表情法。末二句,“心在天山”,应开头“万里觅封侯”;“身老沧州”,应“尘暗旧貂裘”。豪气接豪气,闷气接闷气,在这里形成了两个强大的气团。这两个气团复又滚卷全词,各自旋转,又互相碰撞,激起一股股猛烈的气旋。气旋卷着作者的愤懑之情,螺旋上升,层层推进,最后作者喊出了“此生谁料”的慨叹。这又是一种螺旋式的回荡表情法。
周之麟《放翁诗钞序》:“且夫神州陆沉,偷安南渡,渭南(按:即陆游)以书生,蒿目当涂,弯弧跃马之思,既老不释。观于家祭无忘之语,千秋而下,亦为长恸。”今读陆游《诉衷情》词,“心在天山,身老沧州”之语,也是令人“千秋而下,亦为长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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