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黄沙满塞天②,穹庐深处二灯然③。
三更望断罗浮日④,十载吞残北海毡⑤。
水月道场聊宴坐⑥,山林心史好重编⑦。
苏卿有节终归汉,只是须眉白可怜⑧。
此诗作于顺治十四年。是年秋天,屈大均在浙江朱彝尊来访后不久,即以僧为掩护,离开家乡番禺,千里北上。先至北京,后又东出榆关,深入满清大后方辽东。大均这次北上目的是联络抗清志士,考察形势,侦探满清虚实。到辽东后,曾拜访同乡僧人剩禅师,未遇,故作诗相寄。与此诗同题,尚有五律二首,其一有句云“近闻随部落,又徙贺兰山”,便是指剩禅师云游未归。明年,大均从辽东经西北返回时,又到浙江拜访朱彝尊,并结识抗清志士魏耕,旋即又访从事地下抗清活动的钱谦益于常熟白茅红豆山庄,互通情报,策划郑成功进军长江之举。在此期间,钱谦益曾为其诗集作序称: “上人……出罗浮,万里访剩和尚于千山,不得达,归而历神都,望陵庙,感激偪塞,啜泣为诗。呜呼! 铜人之泣汉也,石马之汗唐也,楚弓鲁玉,于世外之人何与?”披露了大均的行踪,揭示了其诗的精神风貌。
大均这首七律,几乎通篇叙写剩和尚在塞外的经历,强烈地表现了诗人的爱国情操。首句概写塞外风光,第二句由塞外大天地,聚焦到剩禅师生活的小天地。在黄沙迷漫的背景下,有一点灯火闪现其间。视觉效果异常鲜明,并能给人以深刻的暗示,环境是那样的险恶,而剩禅师的生命之火却顽强地穿透了沉沉的黑夜。二、三两联,具体概写剩禅师的遭遇和生活。颔联出句写剩禅师对家乡的思念。骆宾王有诗云: “三江归望断,千里故乡遥。”白居易亦有诗云: “故园望断欲何如,楚水吴山万里余。”当然,剩禅师的思乡之情比骆宾王和白居易要复杂得多,因为在当时特殊的历史条件下,家乡不仅是他生长的地方,而且还是明朝的 “王土”。思乡之情是与对故国的怀念紧紧地融合在一起的。当然,从塞外不可能望到家乡的山川,但天上一轮白日,却正是剩禅师臆想中故乡、故国的太阳。然而,家乡在望不到的遥远地方,而太阳也已经落山,留给剩禅师的只有无穷的惆怅和亡国悲愤。诗句具有很强的感召力。对句则概括了剩禅师在塞外严酷艰难的生活经历,并突出了他像苏武一般坚定的民族气节和操守。颈联出句写剩禅师只是以僧人身份作掩护,一个 “聊”字点破了剩禅师的真面;对句则进一步指出有此身份作掩护,他便可以重新继续编撰那部寄托亡国哀思和民族意识的明末野史。诗人在同题五律中曾写道 “汉家臣妾尽,余尔牧羝人。自食天山雪,长怀上苑春”。可见他对剩禅师是非常敬仰,并寄以重望的。此联的意象对照也非常鲜明,一面是空幻的水月道场,一面却是尘世爱国热肠。通过对照,突出强调民族利益高于一切,即使是佛家也不能漠然不顾,当以救国保种为神圣职责。而屈大均的法名亦定为 “今种”,可见其爱国心志始终不渝。尾联的情调是昂扬的,他相信剩禅师总有一天会回到光复后的故乡,尽管那时须发已经雪白。这既是对剩禅师的祝愿,也是对复明斗争的祈祷。
全诗章法井然,首联以景语总启,统摄全篇。中间两联便是首联的具体化、细节化。尾联则以史典寄以期望。在写法上采用以虚写实的手法。由于大均并未实会剩禅师,所以他对剩禅师的所有描写都是在臆想中进行的,主观色彩相当浓郁。当然作者的主观臆想又是建立在一定的事实基础之上的,并非凭空捏造。但由于是主观臆想的,所以在客观上又能起到相互期勉的作用: 现实的剩禅师须与诗人想象中的剩禅师相吻合,当然诗人自己也当无愧于他所敬重的人。这样,寄赠的目的也就在较高的层次上得到了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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