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临曲渚①,征人慕前侣②。
离言虽欲繁,离思终无绪③。
悯悯分手毕④,萧萧行帆举⑤。
举帆越中流,望别上高楼。
予起南枝怨,子结北风愁⑥。
逦逦山蔽日,汹汹浪隐舟⑦。
隐舟邈已远,徘徊落日晚。
归衢并驾奔,别馆空筵卷⑧。
想子敛眉去,知予衔泪返?
衔泪心依依,薄暮行人稀⑨。
暧暧入塘港⑩,蓬门已掩扉(11)。
帘中看月影,竹里见萤飞。
萤飞飞不息,独愁空转侧。
北窗倒长簟(12),南邻夜闻织。
弃置勿复陈(13),重陈长叹息。
这篇诗写送别韦司马时的离情别绪及别后独愁转侧的思念之苦。
首写送别离思,意绪凄凉,次写分手后登楼远望,由于“山蔽日”、“浪隐舟”引起内心更深的怨愁。再以“想子敛眉 (皱眉)去”、“独愁空转侧”相照应,用体贴人心的感情设想对方和自己一样都因离情萦怀而黯然,突出了诗人“抚衷徘徊,四顾无侣”的怅惘。最后转入自宽自解作结。全诗布局错落有致,即景而寄深情,是它值得仔细体会的特色。
诗一开始交代送别之地与征人舟中作别时的情景。“离言虽欲繁,离思终无绪”,一句肯定,一句否定,一正一反,恰当而恳切地表明了主客双方矛盾的心情: 因离别在即不知各自心中装着多少话要说,但离思无绪,不想,也不愿多说,只好把悯悯之情深藏心底,默默分手。“送君不觉有离伤” (王昌龄《送柴侍御》 ) ,这种难于用语言表达的深情厚谊面对离人虽拙于陈述,却正是别后相思的种子呵!
接下去写别后。故人的征帆越中流而远去,渐渐看不到了,只好 “望别上高楼”再目送一程。在辽阔的江面上极目所见是 “逦逦山蔽日,汹汹浪隐舟”。友人远去的船载沉载浮,时隐时现于高山蔽日的汹涌波涛之中,暗示出旅人征途的艰辛与自己心随之去的深切关怀。由是进而想到自己虽是送别者,是主人,但却是客中送客,双方都为远离家乡的“南枝怨“北风愁”所困扰:“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思念故乡,郁郁累累。” (无名氏 《悲歌》 )那怨那愁不仅弥漫在中流和高楼之上,更沁透在两个离人的心头。为此,“想子敛眉去,知予衔泪返”?诗人设想对方去时敛眉,明言自己衔泪,则别时之难,别后之思,尽都在不言之中了。离情凝注,感人肺腑。至此,笔法灵巧的蓄势已成,再转入由远及近,由大到小,在特定环境中浓重得不堪承受的借景抒情。就客观景色言,有暧暧的塘港、掩扉的蓬门、帘中月影、竹里萤飞; 就时间而言,则由 “落日”到 “薄暮”到 “看月影” “见萤飞”,景物变换,日月推移,联系空阔,感慨倍增。然后归结到 “独愁空转侧”。一个“独”字,一个 “空”字,既突出了别后孤寂之苦,又表现了思念友人的一往情深。本已是“北窗倒长簟”徒然转侧,不能成眠,偏偏这时又传来南邻夜织之声。物因情变,声声扰人。于是月影、萤飞、织声,这些眼中所见,耳中所闻就如同感情的引线,伸展开去,结成无边无际的愁网,使人坐困其中,无法解脱。诗人另有一首 《与胡兴安夜别》中有句 “方抱新离恨,独守故园秋”,是说与胡兴安别后,只好在家抱恨独居,它所渲染的 “离愁渐远渐无穷”的黯然气氛,与此正同。最后两句是自我宽慰之词。语浅意深,耐人涵咏。正是从这种无可奈何的自宽自解中使读者进一步理解到诗人对深挚不渝的友情的珍视与别后思念故人的沉重心情。这就比直抒离情别绪体现得更深更有力了。
何逊的诗善于写景抒情,正如陈祚明所说: “何仲言诗经营匠心,惟取神会。……状景必幽,吐情能尽。” (《采菽堂古诗选》卷二十六)本篇足可当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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