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日光素冰①,黄华映白雪②,
折梅待佳人,共迎阳春月。
阶上香入怀,庭中花照眼,
春心郁如此,情来不可限③。
吹漏不可停④,断弦当更续,
俱作双思引⑤,共奏同心曲。
这是一支少女怀春、男女相恋的情歌。
第一首写的是少女翘首待佳人的情景。开头两句是即景起兴。“朱日光素冰,黄华映白雪”,展现的应当是一个大雪初晴的春日黄昏的绮丽景色。你看,一轮即将落山的“朱日”,以它深红色的光芒透射着悬挂于房檐上的冰凌,明洁、晶莹,闪动着五光十色; 门外的塄塄坎坎上,烂漫着一道道、一簇簇迎春花,暗香浮动,芳气袭人,与银妆素裹般的皑皑白雪相辉映,清淡、素净,自然、和谐,好一幅妩媚多姿的“早春夕阳图”! 显然,这是一个“乍暖还寒时候”,“黄华”携带着“春姑娘”莅临的消息,然而,“素冰”、“白雪”还散放着残冬余寒。可是,我们的女主人公却已按捺不住一颗勃勃跃动的春心,老早就和自己的情侣“人约黄昏后” 了。可不,这会儿她已先他而至,颇有深意地折下一枝梅花(“花开堪折直须折”啊) ,看着,嗅着,拈弄着,焦急地等待着“佳人”的到来。她期盼着与他早早相会,“共迎阳春月”,心里充满了渴望,充满了遐想……
第二首写女主人公在“佳人”将至未至的当儿那种甜蜜而焦切的心情。她站在廊前的“阶上”望眼欲穿,恨时间过得太慢。手中的腊梅花与附近的迎春花的香气,一阵阵扑鼻而来,拂荡着春怀; 庭院里的各色春花,在夕阳的映照下分外妖娆,迷乱人眼; 那枝枝叶叶,相挤相挨,相偎相依,撩拨着人意。“‘情’眼看花花不语”! 顿时,一种受到冷落似的委屈,一股爱无所归的惆怅,困扰住了她,使她焦躁、烦乱,郁闷莫名! 然而,她是相信她的情人的,她判定他不会像这些春花似的对自己不理不睬,更不会负约失期,辜负她的一片痴情。于是,又一阵春潮涌动,目驰神摇,“情来不可限”,思郎心愈迫!
第三首是写她与“佳人”相会在花前月下,极尽绸缪。凡有生活经验的人,都明白“期待恨时长,相聚苦时短”的道理,情人的期会就更是如此了。我们的女主人公的思念、期盼与等待是那样的苦,一旦情人来到面前,她怎么会不以百倍的欢爱来寻求补偿呢?然而,星移斗转,时不我待,“吹漏不可停”,相会难为久。不难想象,这时的她,最痛恨的大概是时间的流逝,而最希望的恐怕莫过于光阴的停驻了吧?正如《读曲歌》 所吟唱的那样: “打杀长鸣鸡,弹去乌臼鸟。愿得连冥不复曙,一年都一晓。”一想到“今夕已欢别,合会在何时” ( 《子夜歌》 )这个烦恼的问题,他们更是卿卿我我、难舍难分了。于是,她和他争相表白心迹,信誓旦旦,各自海誓山盟,以坚永约,“断弦当更续”,相会待来日。于是,情话连连,汩汩不绝; 爱意频频,绵绵无尽,异曲同工,“俱作双思引”; 灵犀相通,“共奏同心曲”——花好月圆,缱绻何似!
《春歌三首》 的女主人公比起 《牡丹亭》 中的杜丽娘来,那是再幸运不过的了。杜丽娘作为大家闺秀(南安太守的千金小姐) ,在情窦初开之际,面对大好春光只能惋惜: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进而发出“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的哀叹。她无缘消受现实的幸福,只能在梦境里与意中人幽会,而最终死于对爱情的徒然渴望,演出青春的悲剧。而 《春歌三首》 中的这位小家碧玉,却唱出了期待、焦思、欢会这样一支美满而又完整的青春进行曲、爱情三部曲,各尽其情,如愿以偿,真要让千年之后的杜丽娘以及古往今来那些不可胜计的痴男怨女们妒煞、羡煞!
清代戏剧理论家李渔说过: “一切景语皆情语。” 《春歌三首》 色调明丽,写景如绘。开首两句中的“朱”、“素”、“黄”、“白”,“浓妆淡抹总相宜”,既绘制出初春特有的景色,又传达出主人公独具的性情: 纯洁、真率,天趣盎然。第二首中的“香入怀”、“花照眼”,更是寓情于景,水乳交融,人物感情得以推进,作品主旨得以深化。这首诗的另一特点是富有含蓄美。诗作所写,乃属男女幽会的香艳内容,然而诗人却能巧妙地离实就虚,笔不涉秽。女主人公分明已经“情来不可限”了,欢会的热烈可想而知,很容易写得如同 《西厢》 、《牡丹》 一样直露; 可是,诗人却用“俱作双思引,共奏同心曲”这样的含蓄之辞轻轻一点,避俗从雅,使诗作的格调为之一高,“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提高了它的审美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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