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能几浑如梦,梦里奈愁何。别时犹记,眸盈秋水,泪湿春罗。绿杨台榭,梨花院宇,重想经过。水遥山远,鱼沉雁渺、分外情多。
相思何日重相见,山远水偏长。凤弦虽断,鸾胶难接,愁满离肠。最伤情处,鲛绡遗恨,翠靥留香。故人何在,浓阴深院,斜月幽窗。
这是两首伤别念远的曲子。
先看第一首。“人生能几浑如梦”,是对人生短促且有点虚无缥缈的慨叹。曹操《短歌行》中有名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苏轼《念奴娇》词里有“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的感慨。“人生能几浑如梦”乃檃括二者而成。“梦里奈愁何”,上句尾字是“梦”,本句起句也是“梦”字,这是修辞上的顶真格。上句以“梦”喻人生,用的明喻,这句“梦里奈愁何”的“梦”字也是指如梦的人生,用的是隐喻。是说在这短暂的人生里,却有无法消解的愁绪。诗人李白曾疾呼“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宣州谢脁楼饯别校书叔云》),杜甫在《咏怀五百字》一诗里咏道”忧端齐终南,澒洞不可掇”。李白、杜甫二人的诗句也都是写对愁的无可奈何,只不过李白愁的是个人的不得志,杜甫是忧国忧民,而这首曲中的男主人公是相思的离愁别恨。“别时犹记”是犹记别时的倒装。“眸盈秋水,泪湿春罗”这是写记忆中分别时的情景。”眸盈秋水”形容对方眼睛清明如秋水。古人习惯用“秋波”形容女人的眼睛,“眸盈秋水”也点出人的性别来。“泪湿春罗”,“春罗”是一种丝织品,这里代指用春罗裁的衣衫。唐韦应物诗“春罗双鸳鸯,出自寒女家”(《春罗》)。这两句是写当时分手时,心爱的人的泪水,湿透了春罗衣衫。李白《长相思》里有诗句“昔时横波目,今作流泪泉”,诗意与此同。清代高鹗《采桑子》词有句“那更眼波留得住,一双泪滴珍珠串”亦同。“绿杨台榭,梨花院宇”,绿杨环绕着的水榭歌台与梨花摇曳的院落,这曾是他与意中人聚首的地方。“重想经过”,重想,又回忆,重想经过,即回忆从前的诸种情景。陆游《沈园》诗“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是抒发来到沈园后,因景生情,引起对离异的前妻唐琬的思念。这首曲中的“绿杨台榭,梨花院宇”引起了男主人公对意中人的相思之情,不自觉地回味着从前两情笃厚的种种情景。“山遥水远”谓与离人相隔千山万水,相见难,甚至连梦见也很难,正如李白《长相思》里所云“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鱼沉雁渺”,鱼雁喻信使,沉与渺谓难以凭托。晏几道有词句”欲尽此情书尺素,浮雁沉鱼,终了无凭据”(《蝶恋花》),其意与“鱼沉雁渺”略同。“分外情多”是格外情多,谓因与离人相见无期又锦书难托,所以相思之情就格外深沉了。
第二首。“相思何日重相见”首句就表达了对与离人重逢的盼望。山远水偏长”是写相见之日难以期许,大有“当时轻别意中人,山长水远知何处”(晏殊《踏莎行》)之憾。这句对第一句是一跌宕,显出了无可奈何的心情,下三句是写离别的遗恨。“凤弦虽断,鸾胶难接”喻与意中人恩爱绝断,难以再恢复了。凤弦指琴弦,贺铸《望湘人》中“须信鸾弦易断”,鸾弦与凤弦略同,“鸾胶”亦称续弦胶,《十洲记》载:“仙家煮凤喙麟角作胶,名为续弦”,故杜甫有诗句“麟角凤嘴世莫识,煎胶续弦奇自见”,传说可以粘接断弦,陶谷词《风光好》有句“琵琶拨尽相思调,知音少,再把鸾胶续断弦”。也是比喻续接男女之间的恩爱情义。“愁满离肠”,此句直抒自己的离愁别绪。“最伤情处,鲛绡遗恨,翠靥留香”,鲛绡是一种较薄的生丝织品,神话传说说是南海鲛人所织,故名鲛绡。此处鲛绡,指用鲛绡制的手绢。周邦彦《苏幕遮》曰:“檀板停时君看取,数尽鲛绡,半是梨花雨”可证,陆游《钗头凤》“泪痕红浥鲛绡透”之鲛绡亦指手帕。“鲛绡遗恨”指手帕上留有别离时的泪痕。“翠靥”也称翠钿,唐宋时妇女流行的一种面部化妆,用绿色的“花子”贴在眉心,增加美观,或剪成圆形贴在嘴边,均称为翠靥。 前者如顾��《虞美人》“迟迟少转腰身袅,翠靥眉心小”,后者如梅尧臣《藓花诗》中“水边有女神,妆去遗翠靥”。“翠靥留香”谓留下残妆的翠靥,至今还存有胭脂的香气。“鲛绡遗恨,翠靥留香”写出他睹物思人黯然神伤的情感,此二句,对仗工整,词彩秾丽,语意含蓄。“故人何在,浓阴深院,斜月悠窗”,前边曾道“山远水偏长”已写出离人的踪迹不得而知,此三句写猜度中的故人所在。这种猜度也是相思深情的一种表现。贺铸的《青玉案》里一位男子想象他所一见钟情的女子住处是“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此曲里男主人公所思念的人大概住在一座“杨柳堆烟”的深院里,无人能看到她,只有月光从小窗斜射入室,才可以照见她,这几句词的表现力很强,一写出男方的相思之苦,二写出相见之难,三写出女子的孤独寂寞,也暗示她的相思情深。晏殊《蝶恋花》曰“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苏轼《水调歌头》曰:“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均把月光与离恨联系在一起,“斜月幽窗”也暗含此意。
这两首曲在表现相思的幽恨上很有特色。多层次,多角度来写,善于化用他人诗句与用典事,表情含蓄蕴藉。语言清丽典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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