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有云屏无限娇,凤城寒尽怕春宵。
无端嫁得金龟婿,辜负香衾事早朝。
这首《为有》,其实也是无题诗,它通过闺怨透露了诗人自己那一份独特的人生体验和慨叹,苦涩而又悲凉,很值得一读。
细味此诗,可以看出诗人是以一女子的口吻而设身立言的。开篇第一句,既描绘了她所处的环境,也展现了她的风貌。“为有云屏无限娇”,云屏,云母屏风,自然是富丽堂皇居室里的摆设,隐而不露地规定了这个女子的身分,“无限娇”,虽不是正面刻画,却也把一个娇艳无比的妙龄少妇托出画面。住在如此富丽堂皇的居室里,又有姣好的容貌,这个妙龄少妇一定会享有许多别的女子欲得而不能的生活乐趣,她可以抚琴、吟诗、弹棋、作画,也可以“隔座送钩”、“分曹射覆”(两种游戏),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说不尽的赏心乐事,可为什么在第二句里就出现了“怕”字呢? “凤城春尽怕春宵”,凤城,即京城。相传秦穆公女弄玉吹箫引凤,凤凰降于京城,后因称京城为凤城。京城已是寒去春来,正是春宵一刻值千金的美好节令,而这位看起来美满到不能再美满的少妇,却有了一份“怕春宵”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合情理,其中必有隐衷。果然三、四两句通过这个少妇的口,把这份“怕”的原因,和盘托出。
“无端嫁得金龟婿,辜负香衾事早朝”。无端,无因,没来由。金龟,唐天授二年(691),改佩鱼袋为龟袋,三品以上,龟袋饰以金(见《新唐书·车服志》)。能够嫁得三品大官,对 一个女子来说本是一种殊荣,但这个少妇却怨恨深深,“无端”、“辜负”四字,把她那种懊恼、后悔和无可奈何表达得淋漓尽致。不过,仅仅因为丈夫身居要职不得不清早去朝,就这样怨恨深深,又似乎与情理有悖,因为丈夫虽要早起入朝,辜负了春宵香衾,却并未有远戍边塞,让妻子独守空闺,看起来这位少妇未免儿女情长,缠绵得可以。可这样理解这首诗,又总觉未能尽意,李商隐为什么要这样写呢?
屈复在《玉溪生诗意》中分析到这首诗时说:“玉溪以绝世香艳之才,终老幕府,晨入暮出,簿书无暇,与嫁贵婿,负香衾何异? 其怨也宜。”这段话为我们探索这首诗提供了一点线索。
李商隐有旷世之才,“博学强记,下笔不能自休。”(见《新唐书·李商隐传》)在晚唐牛李党争的激流中,他先受知于牛党令狐楚父子,得以进士及第,令狐楚去世不久,又被视为李党的泾原节度使王茂元赏识,辟为书记,并以女妻之。这样李商隐就触犯了朋党的戒律,牛党“以商隐背恩,尤恶其无行”,李党也“大薄之”,在此后的大半生里,牛李二党皆“蚩谪商隐,以为诡薄无行,共排笮之。”(均见两唐书本傅)他处于牛李党争的漩涡中,几乎终生寄人幕府,虽与妻子王氏感情深笃,两情缱绻,却不得不“君问归期未有期”地南迁北徙,尝尽了长离短别之苦,曾有“人世死前惟有别”的悲叹。政治上的风云变幻,感情上的离恨别苦,让诗人李商隐深深地厌倦了宦海生涯,他曾慨叹:“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在《为有》这首诗中,诗人也许想通过这个闺中女子的怨恨,来表达他所认识到的低职、高位皆受羁这样一个官场现实,可以让人感觉到他对宦海生涯的厌倦,和对“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安定城楼》)的渴望。
全诗以“怕”为中心,委曲婉转,感情上跌宕起伏,含义深永。也许,在了解了李商隐的特殊遭遇后,才会对这些“只恨无人作郑笺”(元好问《论诗绝句》语)的无题诗有一点比较贴近的理解,张戒在《岁寒堂诗话》中评论:“世但见其诗喜说妇人,而不知为世鉴戒”,是有一些道理的。
不过,诗无达诂,以上,只不过是一家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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