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园风暖落花时,绿阴莺乱啼。倚阑无语惜芳菲,絮飞蝴蝶飞。缘底事,减腰围,遣愁愁著眉。波连春渚暮天垂,燕归人未归。
这是一首闺怨词。上片起句点明地点和季节。西园,在这里是泛指,犹言偏西之园。李白《长干行》:“八月蝴蝶来,双飞西园草。”苏轼《水龙吟》:“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作者用熟见的词语,传达一种人们易于理解和接受的信息,烘托一种伤春气氛。“绿阴莺乱啼”一句,更使人寻绎出种种关于莺啼与春光的联想。杜牧诗《江南春》:“千里莺啼绿映红”,是极言春光之盛、春色之浓,大抵是客观的描写。王安国《清平乐》词: “留春不住,费尽莺儿语。”那莺声是在苦苦留春;这里却说,春光是被黄莺啼去了。对莺声的“理解”截然相反,而主观色彩和心理因素的强烈与鲜明却完全一致,突出了韶华逝去不可强留的深深的遗憾,可谓异曲同工。这首词的独特之处,还在于用了一个“乱”字。莺乱啼,听起来可以是欢快的,热烈的,是礼赞春光的;也可以是嘈杂的,急迫烦乱的,是催落百花的。听觉感受的不同,全在审美主体的心境。本词中的“乱”字,显然是抒情主人公在“责备”黄莺的鸣啭,催走了春景,催落了百花,所以她“倚阑无语惜芳菲”。无语,因为伤感之极,也因为孤独之极。她痛惜芳菲之委地,也痛惜年华之流逝。“絮飞蝴蝶飞”一句,写得很轻淡,又很含蓄。絮飞,暗示花已落;蝴蝶飞,则无花可采,不过徒然忙碌耳。倚阑人的心事何等沉重,可想而知,难怪她要“无语”了。
词意至此,还只是伤春。过片用“缘底事”设问,转入闺怨。题旨是闺怨,伤春是触媒,是催化剂。“减腰围”,是因伤春而瘦损憔悴了。“遣愁愁著眉”,说心中愁苦无法排遣。古人言愁,或用夸张法:“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李白《秋浦歌》)说愁之长如此;“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秦观《千秋岁》)说愁之深如此;“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李清照《武陵春》)说愁之重如此。或用模拟法。范仲淹说:“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御街行》)愁似乎是活动的、有生命的,似乎有点象春秋时晋景公所患的化为“二竖子”、“在肓之上,膏之下,攻之不可,达之不及”的疾病。李清照说“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一剪梅》)本词说,“遣愁愁著眉”。一个从眉到心,一个从心到眉,总之是赶不走,比范词进了一步,更形象更生动了。“波连春渚暮天垂,燕归人未归。”是篇末点题。倚阑人脉脉长望,直至暮色如帷,视线朦胧,燕子知归,而人在远方。“燕归人未归”与“絮飞蝴蝶飞”隐隐照映,词意参差曲折,余韵悠长。
年辈较早于苏庠的秦观,有一首《阮郎归》,其中有“春风吹雨绕残枝,落花无可飞。”“帘半卷,燕双归,讳愁无奈眉”之句。辞旨清婉凄楚,不失为佳作。“‘讳愁’五字,不知费多少安顿。”(《古今词统》卷六)沈际飞说,苏庠所作似从秦观词脱胎而来(《蓼园词评》引)。自用词造句观之,的确如此。在词坛上,秦是名家,影响大,流誉广。若就词论词,则苏作自有其擅胜场之处。例如,两词相对应之句,“绿阴莺乱啼”比“落花无可飞”更为丰满,更具兴象;“遣愁愁著眉”比“讳愁无奈眉”更为活脱,更具动感。这,也可以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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