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多最是,东西流水,终解两相逢。浅情终似,行云无定,犹到梦魂中。可怜人意,薄于云水,佳会更难重。细想从来,断肠多处,不与者番同。
晏几道的朋友黄庭坚曾评价晏几道有“四痴”,其中最后一痴脍炙人口:“人百负之而不恨;己信人,终不疑其欺己。”然而《少年游》的这番感慨,倒仿佛是唯一的一次大彻大悟的痛定思痛。
离别和碰上薄情人,是两种不同性质的痛苦。离别毕竟不是死别,总有相会的时候,譬如久别重逢,要“剩把银缸照”,仔细端详,温存相爱,必须要有两心相知的真挚爱情为前提。这样,“离多最是,东西流水,终解两相逢”,便是有感而发了。水往低处流,尽管千回百转,东西异向,而最终会汇流一处。以流水喻人之离情,这里取其终极于殊途同归的美好结局。尽管流水无情,可能暂时带去缕缕相思苦,耗费生命和时间,但词人以“己信人,终不疑其欺己”之“痴”,甘愿以痛苦的等待换取甜蜜的重温旧梦,至于代价,绝不考虑。明知对方浅情薄意,言语无定似行云、一去杳无信息,也不加恨。因为“行云无定,犹到梦魂中”二句暗用楚王楚神女“朝为行云”之典,谓行云无凭准,还能入梦。因此上片以流水行云,初无定质喻离情的淡薄,语意翻复,终不忍往坏处想,而以其“痴”钩沉揄扬起种种美好善良的情绪。
下片将云水两意合并,并与人意相比。如前述,云水或终解相逢,或犹到梦中,似非一味无情,而人意却薄于云水,连终解相逢或犹到梦中的一丝希望都弃之无望,就翻云水无情为有情。一声“可怜”的重叹,加倍突出了人情的难堪,实在是由于“佳会更难重”呵! 至此,“终解”、“犹到”、“更难重”的层递关系已昭然若揭。“细想从来,断肠多处,不与者番同! ”以己之“痴”度人之苦的小晏,素有极深的同情心,也许他从前几乎未尝“细想”过或计较过自己的痛苦,“人百负之而不恨”。可是,仔细回想起来,过去最伤心的时候,也不能与今番相比啊! 这次重大的心灵挫创是什么样的具体的背景,我们已无从知晓,也许是得到对方非常无情的回答,也许还加上其他的事情。“细想”二字极有真趣,指词人一次认真的反思,是感情狂飚中一个生动剖面,倍觉真纯可怜。《少年游》的调式有以决绝明快语收束的传统,而且大多为抒情主人公的独白,如柳永“狎兴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少年时! ”周邦彦“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姜夔“杨柳津头,梨花墙外,心事两心知”,都有一种唤醒全篇的警策力量。晏几道这首《少年游》经过三重的加倍渲染,以自己受痛苦受欺骗了的深度来放笔呼号,第一次对薄情人的品行进行了可贵的“细想”。不过“细想”之后的苦果又自行吞咽,从而再次为我们展现了小晏真纯超人的“痴”怀:历尽苦难折磨,痴心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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