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梁实秋教授曾经说过：穷人总是要爬，往上爬，爬到富翁的地位②。不但穷人，奴隶也是要爬的，有了爬得上的机会，连奴隶也会觉得自己是神仙，天下自然太平了。【此段首先说明“爬”的含义和作用，从上下文看，此处的“爬”是指在安分守己、“遵纪守法”的前提下，通过自己的努力工作和劳动获得经济和社会地位的逐步上升。作者认为，这种“爬”是有利于社会稳定的，因为无论其地位多卑下、境遇有多悲惨，哪怕是沦为毫无自由和权利的奴隶，“爬”都能给予其改变现实境况的希望，从而任劳任怨，甚至甘受奴役和压迫而没有反抗的念头。】
虽然爬得上的很少，然而个个以为这正是他自己。这样自然都安分的去耕田、种地、拣大粪或是坐冷板凳，克勤克俭，背着苦恼的命运，和自然奋斗着，拚命的爬，爬，爬【以上解释何以“连奴隶也会觉得自己是神仙，天下自然太平了”的原因，也就是“爬”给底层民众所带来的影响】。可是爬的人那么多，而路只有一条，十分拥挤。老实的照着章程规规矩矩的爬，大都是爬不上去的【其实如果在一个相对开明和进步的社会环境中，“爬”应该作为一种合理合法的改变自身境况的途径来鼓励和提倡，然而对于当时的社会现状，国家资源掌握在以“四大家族”为代表的官僚资本手中，经济命脉掌握在少数买办手中，官商勾结、腐败丛生、政府的各级官员都是为谋私利而勾心斗角，再加上西方列强的欺压和侵占，内忧外患，民不聊生，在这种境况下，机会实际上只掌握在少数人手中，对绝大多数人来说，“爬”除了给人以虚无缥缈的希望外，是毫无效用的，所以提倡“爬”实际上就是让苦不堪言老百姓继续当奴隶和顺民，等于是变相做了统治者的帮凶，所以作者在此反对“爬”】。聪明人就会推，把别人推开，推倒，踏在脚底下，踹着他们的肩膀和头顶，爬上去了【此处所谓的“推”是指通过坑蒙拐骗、钻营拍马、裙带关系、以权谋私、官商勾结等卑鄙手段达到攥取社会资源、改变自己社会地位的目的，当其如此行事时，实际上等于剥夺了公众正常的上升机会，侵犯了所有公众的利益，此处作者将之形象的表述为“把别人推开，推倒……爬上去了”】。大多数人却还只是爬，认定自己的冤家并不在上面，而只在旁边──是那些一同在爬的人。他们大都忍耐着一切，两脚两手都着地，一步步的挨上去又挤下来，挤下来又挨上去，没有休止的。【此段叙述了在当时社会境况下，提倡“爬”所带来的结果：少数“聪明人”通过“推”实现了各人经济和社会地位的改变，而大多数老百姓虽然“爬”来“爬”去，努力勤恳，忍受着困苦和煎熬，却仍在原地打转。】
然而爬的人太多，爬得上的太少，失望也会渐渐的侵蚀善良的人心，至少，也会发生跪着的革命。于是爬之外，又发明了撞。【此段承上启下，由“爬”引出“撞”。】
这是明知道你太辛苦了，想从地上站起来，所以在你的背后猛然的叫一声：撞罢。一个个发麻的腿还在抖着，就撞过去。这比爬要轻松得多，手也不必用力，膝盖也不必移动，只要横着身子，晃一晃，就撞过去。撞得就是五十万元大洋③，妻、财、子、禄都有。撞不好，至多不过跌一交，倒在地下。那又算得什么呢，──他原本是伏在地上的，他仍旧可以爬。何况有些人不过撞着玩罢了，根本就不怕跌交的。【此段描述“撞”的具体含义和结果，所谓“撞”就是通过某种投机手段获得财富而改变自己的境况，比如买彩票。作者的精彩之处是将这种人想不劳而获的投机心理通过生动的形象描写，鲜明而传神的展现出来。实际上，当今社会“撞”的形式更是花样繁多，除了各种彩票外，炒股票、赌球、赛马、微信集福等等，甚至成了全民参与狂欢的活动。】
爬是自古有之。例如从童生到状元，从小瘪三到康白度④。撞，却似乎是近代的发明。要考据起来，恐怕只有古时候“小姐抛彩球”⑤，有点像给人撞的办法。小姐的彩球将要抛下来的时候，── 一个个想吃天鹅肉的男子汉仰着头、张着嘴，馋涎拖得几尺长……可惜，古人究竟呆笨，没有要这些男子汉拿出几个本钱来，否则，也一定可以收着几万万的。【此段是作者尝试从中国历史上寻求和这种“撞”相类似的事物，结果发现古代的“小姐抛绣球”略有相似。】
爬得上的机会越少，愿意撞的人就越多【点明“爬”和“撞”的关系】。那些早已爬在上面的人们，就天天替你们制造撞的机会，叫你们化些小本钱，而豫约着你们名利双收的神仙生活【点明“爬”和“撞”的本质，所谓“早已爬在上面的人们”是指统治阶级和上层精英等，他们为维护自己的统治地位和自身利益，制造了各种“撞”的形式和机会，让老百姓通过“撞”存有改变自己境况的希望和梦想，从而打消抗争和革命想法】。所以撞得好的机会，虽然比爬得上的还要少得多，而大家都愿意来试试的。这样，爬了来撞，撞不着再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此段作者从社会的宏观角度，对“爬”和“撞”进行总体分析，点明了二者之间的关系和本质，以及社会提倡和流行“爬”和“撞”的结果。】
【注释】
①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八月二十三日《申报·自由谈》。
② 梁实秋在一九二九年九月《新月》月刊第二卷第六、七号合刊发表《文学是有阶级性的吗？》一文，其中有这样的话：“一个无产者假如他是有出息的，只消辛辛苦苦诚诚实实的工作一生，多少必定可以得到相当的资产。”参看《二心集·“硬译”与“文学的阶级性”》。
③ 五十万元大洋：当时国民党政府发行的“航空公路建设奖券”，头等奖为五十万元。
④ 康白度 英语 Comprador 的音译，即买办。
⑤ “小姐抛彩球”：旧小说戏曲中描述的官僚贵族小姐招亲的一种方式，小姐抛出彩球，落在哪个男子身上，就嫁给他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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