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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致萧军、萧红》原文、注释和赏析

2020-03-19 15:23:49

  刘吟先生:

  八夜信收到。我的病倒是好起来了,胃口已略开,大约可以渐渐恢复。童话两本,已托书店寄上,内附译文两本,大约你们两位也没有看过,顺便带上。《竖琴》上的序文,后来被检查官删掉了,这是初版,所以还有着。你看,他们连这几句话也不准我们说。

  如果那边还有官力以外的报,那么,关于 “脑膜炎”的话,用“文艺通信”的形式去说明,也是好的。为了这谣言,我记得我曾写过几十封正误信,化掉邮费两块多。

  中华书局译世界文学的事,早已过去了,没有实行。其实,他们是本不想实行的,即使开首会译几部,也早已暗中定着某人包办,没有陌生人的份儿。现在蒋死了,说本想托蒋译,假如活着,也不会托他译的,因为一托他,真的译出来,岂不大糟?那时他们到我这里来打听靖华的通信地址,说要托他,我知道他们不过玩把戏,拒绝了。现在呢,所谓“世界文学名著”,简直不提了。

  名人,阔人,商人……常常玩这一种把戏,开出一个大题目来,热闹热闹,以见他们之热心。未经世故的青年,不知底细,就常常上他们的当;碰顶子还是小事,有时简直连性命也会送掉,我就知道不少这种卖血的名人的姓名。我自己现在虽然说得好象深通世故,但近年就上了神州国光社的当,他们与我订立合同,托我找十二个人,各译苏联名作一种,出了几本,不要了,有合同也无用,我只好又磕头礼拜,各去回断,靖华住得远,不及回复,已经译成,只好我自己付版税,又设法付印,这就是《铁流》,但这书的印本一大半和纸版,后来又被别一书局骗去了。

  那时的会,是在陆上开的,不是船里,出席的大约二三十人,会开完,人是不缺一个的都走出的,但似乎也有人后来给他们弄去了,因为近来的捕,杀,秘密的居多,别人无从知道。爱罗先珂却没有死,听说是在做翻译,但有人寄信去,却又没有回信来。

  义军的记载看过了,这样的才可以称为战士,真叫我似的弄笔的人惭愧。我觉得文人的性质,是颇不好的,因为他智识思想,都较为复杂,而且处在可以东倒西歪的地位,所以坚定的人是不多的。现在文坛的无政府情形,当然很不好,而且坏于此的恐怕也还有,但我看这情形是不至于长久的。分裂,高谈,故作激烈等等,四五年前也曾有过这现象,左联起来,将这压下去了,但病根未除,又添了新分子,于是现在老病就复发。但空谈之类,是谈不久,也谈不出什么来的,它终必被事实的镜子照出原形,拖出尾巴而去。倘用文章来斗争,当然更好,但这种刊物不能出版,所以只好慢慢的用事实来克服。

  其实,左联开始的基础就不大好,因为那时没有现在似的压迫,所以有些人以为一经加入,就可以称为前进,而又并无大危险的,不料压迫来了,就逃走了一批。这还不算坏,有的竟至于反而卖消息去了。人少倒不要紧,只要质地好,而现在连这也做不到。好的也常有,但不是经验少,就是身体不强健 (因为生活大抵是苦的),这于战斗是有妨碍的。但是,被压迫的时候,大抵有这现象,我看是不足悲观的。

  卖性的事,我无所闻,但想起来是能有的;对付女性,南方官大约也比北方残酷,血债多得很。

  此复,即请

  俪安

  迅 上 十二月十夜。

  【析】 这是鲁迅给萧军萧红的第九封回信。

  信一开始,鲁迅仍谈到自己的身体,继续释慰两个年轻人对他的担心。接着对萧军提议用“文艺通信”的形式在报纸上对目前所谓鲁迅患“脑炎”的事辟谣,表示同意。因为天津《大公报》别有用心转载伪满《盛天时报》上捏造的这则谣言,造成许多关心鲁迅健康的亲友和读者的惊忧,鲁迅为此“曾写过几十封正误信。”对一些人的阴谋诡计,必须寻找适当时间、方法彻底予以揭穿。

  针对萧军萧红询问中华书局要翻译世界文学的事,鲁迅告诉他们:此事“早已过去了,没有实行。”然后,又尖锐地揭出内幕:“其实,他们是本不想实行的。即使开首会译几部,也早已暗中定着某人包办,没有陌生人的份儿。”蒋光慈死了,他们就推说本来是想托他译的。这不过是骗人。假如蒋光慈还活着,他们也不会托他译的,因为他是共产党员,倘若他“真的译出来”,书局将会蒙上“赤化”的嫌疑,老板怎么会做这种“笨事”?所以,当那些人到鲁迅这里来打听曹靖华的通信地址,说是要托他翻译时,鲁迅立刻就拒绝了。他告诉涉世未深的萧军萧红,一些名人、阔人、商人,常常“开出一个大题目来,热闹热闹,以见他们之热心”,而实际上,他们或是明里招兵买马,暗中定人包办;或是以一些题目为诱饵,把进步青年引将出来,一网打尽。一些未经世故、不知底细的青年常常上他们的当。“碰钉子还是小事,有时简直连性命也会送掉。”接着,鲁迅又用自己亲历的受骗上当之事对此加以证明。告诫萧军萧红,不可轻信,不可冲动。长期在复杂形势中的磨炼,使鲁迅积累了丰富的斗争经验,练就了敏锐的政治眼光。

  看了萧军萧红信中寄来的关于东北义勇军的记载,鲁迅非常钦佩,发出了由衷的赞叹:“这样的才可以称为战士”,并表示了严厉的自责:“真叫我似的弄笔的人惭愧”。由此,鲁迅联想到当时的文坛,特别是左联内部的闹分裂、夸夸其谈、故作激烈等不良倾向。

  鲁迅用阶级分析的观点,剖析了产生这种状况的病根所在。他首先指出:左联由文人们组成,而文人的“智识思想,都较为复杂,而且处在可以东倒西歪的地位,所以坚定的人是不多的。”这种状况的出现绝非偶然,左联成立以前就“曾有过这现象。” 虽说左联起来时将它压了下去,“但病根未除,又添了新分子,于是现在老病就复发。”再有就是“左联开始的基础就不大好。”当时还“没有现在似的压迫”,于是涌入了大批的人,泥沙俱下,鱼龙混杂,一些投机分子也混在其中了。他们“以为一经加入,就可以称为前进,而又并无大的危险”。当压迫到来时,他们中的若干人就立即转向,或逃走,或卖身投靠,甚至卖友求荣。通过以上分析,鲁迅深深感到: 一个组织,其成员的素质极其重要,“人少倒不要紧,只要质地好。”这是克敌制胜的坚实保证。

  当然,鲁迅也看到,左联内部“好的也常有,但不是经验少,就是身体不强健。”那时期上海大部分左翼作家生活都极为艰苦,身体也多半病弱,“这于战斗是有妨碍的。”

  这两大段文字,是对当时左联内部组织情况的精辟分析,是对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本质的透彻认识,对照鲁迅在左联成立大会上的讲话,更显出掌握了马克思主义后鲁迅伟大的洞察力。

  尽管左联内部的情形令人忧虑,但鲁迅还是充满了乐观。对于 “现在文坛的无政府情形”,鲁迅认为“情形是不至于长久的”,“被压迫的时候,大抵有这现象,我看是不足悲观的。”

  此外,鲁迅还在平静的叙述中揭出了当时充满了杀机的形势。信的开头,提及自己的译作《竖琴》上并无什么“过激”的几行序文也被删掉,出席世界反对帝国主义战争委员会组织的远东反战会议的代表,似乎也有人被秘密捕去。统治者一手举笔砍削革命文学,一手举刀砍杀革命者,残忍暴戾。笔调平静、舒缓,却渗透了满腔的愤怒。

  透辟的分析,尖锐的揭示,使这封普通的朋友信札带着很强的战斗性。对中华书局 “组织” 译书的 “热闹”的撕破,对那些“卖血的名人”的“把戏”的戳穿,都带着一刀见血的劲道,令人警醒而又痛快。形象化的说理,象文人性质的“东倒西歪”,“空谈之类……终必被事实的镜子照出原形,拖出尾巴而去”等,又加强了信件的生动性。

  字数:2923

  作者:向丹

  知识来源:张效民 主编.鲁迅作品赏析大辞典.成都:四川辞书出版社.1992.第352-354页.

  鲁迅作品全集鉴赏

  《朝花夕拾》

  范爱农《二十四孝图》藤野先生阿长与山海经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五猖会狗·猫·鼠琐记无常

  《仿徨》

  祝福弟兄在酒楼上伤逝离婚孤独者高老夫子示众长明灯肥皂幸福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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