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兰河传》中冯歪嘴子中人物形象

　　冯歪嘴子是小说中另一个小人物，他是一个磨倌，他的明显性格就是有坚韧的生命力。他的生活非常艰难，尤其是在他的妻子死后，又留下一个小孩子。冯歪嘴子带着两个小孩艰难地生活着。“他觉得在这世界上，他一定要生根的。要长得牢牢的。他不管他自己有这份能力没有他看看别人也都是这样做的，他觉得他也应该这样做。于是他照常地活在世界上，他照常地负着他那份责任。他喂着小的，带着大的。”⑿在周围的人们看来，这样的家庭是无法生存下去的，但是，冯歪嘴子没有绝望，他凭着原始的生存力倔强地生活着。

　　他是个敢于打破封建传统规矩的奴隶。他勇敢地追求爱情和幸福，要争得做人的权利，力图改变自己的命运，表现出生的坚强和勇气。他敢于和王大姑娘自由恋爱结婚，是需要勇气和胆量的。冯歪嘴子任凭人们奚落，平静地生活着。冯歪嘴子这一个小人物没有过多的言语来强调自己的身份、地位，他知道自己最大的任务就是要解决生存的问题。

　　作者：水水

　　《呼兰河传》里面的正常人是不多的。在祖父出现之前，作者用了大段的篇幅去进行没有情节的白描。人们怎么对待水坑子、吃病猪的肉、跳大神、自欺欺人地贴膏药看病，这些白描是荒唐的、没有逻辑可言的，因而甚至是不美的。作者要写的是贫穷的呼兰河，苦的呼兰河，而落笔却并不总是直接落在如何穷与如何苦上面，她用了大段的文字去写这里的人们有多么荒唐。而这正是作者笔力所在。

　　因为“荒唐”，是穷苦的结果，是积年甚至积世的生活的折磨使然。我把这些人叫做是，不正常的人。所谓不正常的人，就是没有了正常的基本的情绪情感，以违背逻辑和人类本性的方式去行事的人。其实呼兰河传也好，鲁迅也好，那个时代的很多作家描写的国人其实是很相似的，先是麻木，然后愚昧，所谓麻木，因活得太苦，为了好过一些，只好把所有情绪和感受的触角一一砍断，索性什么也感受不到了，痛苦也便感受不到了。所谓愚昧，自然是因为穷，因为无知，也因为麻木的人失去了感受世界的能力，便越发会对经历的事情得出些错误的结论。于是麻木助长愚昧，愚昧又反过来让人们愈发困苦，乃至愈发麻木，如此循环往复，变成打不破的魔咒。

　　譬如这《呼兰河传》里团圆媳妇的婆婆。团圆媳妇的婆婆是个吃过苦的人。为了秋天地里捡些豆子，被豆秧刺了手指甲，肿得像个茄子，又肿得像个冬瓜，乃至浑身发了热，只因为是舍不得吃药的。儿子踏死一个小鸡仔，她打了三天三夜。为什么呢，因为太穷了呀，因为钱竟比人金贵了呀。与钱相比，人身上的苦痛竟只好放到一边去了。于是人的苦也好痛也好，便真的放到一边去了。团圆媳妇婆婆自己这么着疼着苦着也不在意，那媳妇挨些打，疼着苦着又为什么要去在意呢?

　　“哪家的团圆媳妇不受气，一天打八顿，骂三场”

　　有几回把她吊在大梁上…打昏过去了。可只是一袋烟的功夫，就用冷水把她浇过来了”

　　这婆婆亲手逼疯了自己的儿媳妇，然后又逼死了她，如何能说是正常人呢?而这不正常的本质，便是物的价值高于人的价值、人的行为服务于极端恶劣的生存需要，而其他所有本性本能被粗暴压抑的现实。

　　类似的人物和故事在《呼兰河传》里面比比皆是，你甚至看得到苦难和愚昧是怎样在代际间轮回和传递的。当胡家的小孙子动辄因为踏死一只鸡仔的事情而挨上三天三夜的打，这样高强度压力下的成长环境，孩子的性格扭曲其实可以预见。在团圆媳妇被折磨的过程中，她的男人--胡家小孙子完全缺位，关于男人在婚姻中应该扮演什么角色，自然是没有人教过他的了。甚至哪怕是作为儿子出于本能而做出的对母亲的关怀，也被匪夷所思地打击了。

　　说起买红花来，是早就该买的，奶奶婆婆劝她买，她不买。大孙子媳妇劝她买，她也不买。她的儿子想用孝顺来征服他的母亲，他强硬地要去给她买，因此还挨了他妈的一烟袋锅子，这一烟袋锅子就把儿子的脑袋给打了鸡蛋大的一个包。

　　“你这小子，你不是败家吗?你妈还没死，你就做了主了。小兔崽子，我看着你再说买红花的!大兔崽子我看着你的。”

　　就这一边骂着，一边烟袋锅子就打下来了。

　　用现在的话说，这样的原生家庭，能教养出什么样的孩子呢?愚昧、扭曲、痛苦，就这样在一代一代之间传递。

　　类似的人物，《呼兰河传》里描绘了数不胜数。唯独除了作者的祖父，以及，冯歪嘴子。

　　当然，作者的祖父是在整个作品中都区别于其他人的存在，他是萧红对家乡眷恋的图腾，在某种程度上，这个人物是不融于萧红所描绘的那个扭曲的社会的。冯歪嘴子不同。他是这个扭曲的社会的一份子，是其中唯一一个正常人。

　　但是，冯歪嘴子这个人物的出现，并不是作者的善意。恰恰相反，他是作者用来展示这个社会的恶意的最犀利的手段。作者要把这个正常人放在扭曲的社会里，然后毁灭给你看。

　　相信绝大多数读者是不会喜欢除了冯歪嘴子、作者和祖父之外的其他人物的，原因很简单，他们不仅痛苦，还常常展现出自私、攻击性，乃至对旁人的无缘由的恶意。

　　团圆媳妇的婆婆为什么要打团圆媳妇呢?因为她年小不懂害羞，因为给她治病花了钱。团圆媳妇的婆婆是没有爱的。她的眼里只有钱，钱，钱而已。

　　有二伯说话古怪，今天上吊，明天跳井。他说:

　　你二伯死不了的……那家有万贯的，那活着享福的，越想长寿，就越活不长……上庙烧香，上山拜佛的也活不长。像你二伯这条穷命，越来越结实。

　　有东西，你若不给他吃，他骂

　　他妈的……王八蛋……兔羔子，有猫狗吃的，有蟑螂、耗子吃的，他妈的就没有人吃的……兔羔子，兔羔子……

　　你若给他他又不吃了。

　　有二伯如此古怪，他是没有爱的。他有的只是不尽的委屈、愤怒……和恐惧而已。

　　而冯歪嘴子是不同的。他憨厚老实，有着正常的喜怒哀乐，他和祖父聊天，跟作者要黄瓜吃，他对人有着“毫无用处”的善意。

　　而恰恰是这种“毫无用处”的善意，或者说，不是被生存的目的性所裹挟而来的对人的亲善，才是“人性”基本的体现。

　　冯歪嘴子是个有爱的人。他跟老王家的大姑娘好了，于是便跟她睡了，跟她生了孩子，娶了她。然后拼着命地给这娘俩一个家。冯歪嘴子不受身边那些横眉竖眼、风言风语、世俗偏见的影响，他保留着纯真的感情——那就是，爱，便一起过，便努力给那个人幸福，哪怕再苦，也甘之如饴。

　　冯歪嘴子的出现，在回应着读者们在之前的阅读中似有若无的疑问：这个世道这么荒唐，人那么扭曲，到底是因为世道把人变坏了呢，还是人把世道变坏了?那些在苦难中用荒唐而愚昧的方式挣扎着的人们，一边作恶一边受苦的人们，如果能够不那么扭曲，能够像一个“人”一样去努力活着，是不是，便不会活得那么苦了?

　　冯歪嘴子便是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浑浊而肮脏的世界里的一股清流。他和王家大姑娘的故事让你在片刻间竟像是看到了一点希望：不管外面的世界多么黯淡和肮脏，他们这个用爱苦撑起来的小家还可以是幸福的。你看着他们一点点从困境中走出来，你几乎要相信了：只要心里有爱，只要肯努力，肯拼命，不管这世道多么荒凉，总还是能够找到一点温暖的。

　　然后呢?

　　冯歪嘴子的女人死了。她是产后死的。至于她是死于长期的辛劳困窘，还是死于失于治疗，又或者只是真的命太不好，总之她是死了。冯歪嘴子的女人的死铸成了冯歪嘴子的悲剧，也在向每一个曾在阅读中升起一点点希望的人反问：你真的相信冯歪嘴子拼了命建立起来的那一点点安稳，能够在这荒唐的世道和无常的命运的一次次打击之下幸存下来吗?幸福太脆弱了，而世界太残忍，于是注定冯歪嘴子的故事只能是一个悲剧。

　　死了女人之后，冯歪嘴子熬着日子把儿子养大了，他又开始有了一点点希望了，就像曾经他爱上了一个女人，与她一起从四处漏风的破屋开始逐渐建立起一个家时一样。然而，这希望就不会破灭了吗?作者没有说。

　　而我是悲观的。

　　在我看来，当描写着冯歪嘴子这样一个淳朴善良的人如西弗弗斯搬运巨石一样在生活中挣扎时，透露的，是作者的慈悲，以及那个世界的极大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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