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戒中王佳芝的人物形象是怎样的分析
张爱玲一直远离她所处时代的主流文学,从宏大的政治叙事回归到日常的世俗生活,以一个个自私的、世俗的又带有一种华丽的、物质的女性形象,表现人类生存的巨大压力以及物质欲望对人性的挤压,如《倾城之恋》中的白流苏、《半生缘》中的顾曼璐、《金锁记》中的曹七巧等,在精致苍凉的文本中完成对世俗人生在紧张、焦躁和绝望中的超越和解脱,于最平凡的两性生活中直指人性的欲望终极,展现一种凄美悲凉的人生意境。而《色戒》则与她个人的感情际遇相结合,它秉承了张爱玲小说中一贯的对人性的刻画与挖掘,塑造了王佳芝这一人物形象,展现了女性自我救赎的幻灭,从而将她自己的生命体验与人生哲学融为一体。
王佳芝的原型是国名党的中统情报员郑苹如,她暗杀汉奸丁默村,失败后被杀。关于这个事件,张爱玲自己曾写道:“这个小故事都曾经使我震动,因而甘心一遍遍改写这么多年……一点都不觉得这其间三十年的时间过去。”1950年完成的作品,直到78年才收入《惘然记》出版。这部传记由张爱玲所写,又带有其自身的经历,几乎可以看成是张爱玲的自叙传,王佳芝与易先生的故事影射她与胡兰成的一段感情经历,因此,《色戒》眼前走过来的是一个王佳芝,走过去的却是张爱玲的背影。
王佳芝相比于前面几篇作品中的女性而言,多了一份单纯,少了一丝世故,多了一份温情,少了一丝冷酷。她没有张爱玲以往小说中女性的城府与精明,她的天真与纯情使她成为政治与感情的牺牲品。她本是一名大学生,在学校搬去香港后结识了赖秀金和邝裕民,成了话剧社的当家花旦,起初,她是喜欢邝裕民的,邝裕民也是,但作为一个满腔热血的爱国青年,为了自己的理想, 为了刺杀汉奸,他想到了实施美人计,也就理所当然的想到了女人,又有于赖秀金的别有用心,(她也喜欢邝裕民,想借此除掉自己的情敌王佳芝),更由于王佳芝本人,邝裕民阳光帅气,眼神中透出一股坚定的信念以及男人的英气,他让王佳芝对刺激的冒险有近乎失去理性,有着飞蛾扑火式的向往。一句“王佳芝,你上来!”王佳芝毅然决然地投入勾引易先生这项所谓的爱国运动之中,再也不能回头。男性在社会中起着主导作用,他们在女性面前是那样的不可一世,无所不能,但当他们有困难的时候,便想到了女人,想到了她们的美貌与身体,恰如中国历史上的和亲,能用一个女人就解决的问题就不会再付出千军万马的代价。女性仅沦为他们达到目的工具而已,即使是自己的意中人也在所不惜,可见,虽然邝裕民对王佳芝有情,却不能算是真正的爱,否则即便是民族大义,家国之恨,也不会让其委身他人的。他对王佳芝如此,王佳芝却不顾一己之身奉献出了自己的童贞,并且是和曾逛过妓院,形容猥琐,她最为厌恶的梁润生发生关系,不禁令人扼腕叹息。并且在失去贞操后,她发现同学们都躲着她,以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她,邝裕民也未能免俗。“我傻,反正我就是傻。”“她很长时间都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染上什么脏病。”以致于她自己都深深懊悔了。但是,既然选择了,“戏”就必须演下去,在这个男人为她“搭建“的舞台上。而且,她除了更加忠诚于自己的角色别无选择。因此,正如西蒙.波伏娃所言,“男人曾经发现在他们生命的某一段时间, 可能是热情的恋爱者, 但是没有一个可以称为伟大的情人。在他最心神荡漾的时刻, 也不会放弃其他一切所有的,在他们内心还停留在自我中心的状态, 他们所爱的女人仅是有价值的东西之一, 他们希望女人整个活在他们的生命里, 但是并不希望为她而浪费自己的生命。对于女人而言, 正好相反, 去爱一个人就是完全抛弃其他一切只为她爱人的利益共存。女人在爱情中忘记她自己的存在, 这是自然的法律。”
但王佳芝之所以去色诱易先生,一方面确实为抗日的豪情感染,想为国锄奸,为她所爱的邝裕民做出牺牲,还源于她虚荣心的驱使,“她十二三岁就有人追求”,“从十五六岁起她就只顾忙着抵挡各方面来的攻势”,在香港的一次公演,“上座居然还不坏,下了台她兴奋得松弛不下来,大家吃了宵夜才散,她还不肯回去,与两个女同学乘双层电车游车河”。在香港第一次陪易先生夫妇打完牌之后,“一次空前成功的演出下了台还没下装, 自己都觉得顾盼间光艳照人。她舍不得他们走,恨不得再到那里去。已经下半夜了,裕民他们又不跳舞,找那种通宵营业的小馆子去吃及第粥也好,在毛毛雨里老远一路走回来,疯到天亮”。学校话剧团的当家花旦,舞台下的掌声和舞台上成为众人焦点的成就感,让她生活在一种虚荣的梦幻之中,女性在男性的包围中获得一种自我的肯定,并在其中获得满足感,这些感觉让她忽略了政治斗争的严酷,对自我能力产生了过高的估计,女性自身对自己并没有一个准确的定位与判断,她从男人爱慕的眼光中做出了错误的、非理性的判断,觉得对这次任务“义不容辞”,丝毫没有考虑到任务的艰巨性以及对自身的危险性,并且第一次失败后她本可以过普通人的生活,但父亲的抛弃,在舅妈家所受的冷眼让她更不甘心,再一次毅然决然地投入其中,一个小女子牺牲自己,承担起民族大义,并且她的对手是汪伪政府的高层人物——一个有着极其丰富斗争经验的特务头子,她的路必定是任重而道远的。
对于被父亲抛弃的王佳芝来说,她唯一的出路便是爱情和婚姻,易先生是她生命中另一个重要的男人,对于梁润生,她是厌恶及避而远之的,对于邝裕民,他曾说过不会让自己受到伤害, 王佳芝就相信邝裕民不会让她受到伤害。可事实却并非如此,老吴怕家庭干扰王佳芝的工作, 当着邝裕民的面烧掉了王佳芝写给唯一的亲人父亲的信, 而邝裕民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却无能为力; 当王佳芝感觉到自己已经意乱情迷爱上不该爱的易先生时, 她想抽身而退, 她痛苦得快要崩溃时邝裕民脑子里想的还是他的工作, 他丝毫没能理解王佳芝的心理变化, 只苍白地说一句: “ 我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来安抚王佳芝快要绷断的情弦,这种安慰显然是无济于事的,王佳芝正是于这个男人的苍白之中, 看到了无望。于是在他吻她时, 她推开了他;他对她说对不起时, 她漠然转身离去。倘若一个女人在她所爱的男人身上看不到希望,他不能给予她依靠时,“心中的雨点来了,他不能成为她无遮拦天空下的绿荫”。她就不能够充当被保护者的角色 ,她从他身上找不到找不到归属感与安全感,她多数情况下会选择离开,而恰恰是这种“依附心理”造成了女性甘于充当 “他者”,以及在以男性为中心的主流社会中的“缺席”,逐渐沦为“第二性”的重要因素。到后来“她甚至开始恨他起来了”。
对于易先生,他们之间的关系复杂而微妙。前者是涉世未深、不谙世事的大学生,后者是久经世故,阅人无数的情场老手以及汪伪政府的汉奸,“他们是原始的猎人与猎物的关系,虎与伥的关系,最终极的占有。”这样的两个角色设置就预设了主流文化中男性处于强势主动的地位,女性处于被动的屈从地位。虽然小说中的易先生是猥琐的、被丑化的“鼠相”,但在影片中由梁朝伟所扮演的易先生却风度翩翩,他温文尔雅,深情款款,颇有种成熟男人的魅力。王佳芝是从小缺乏父爱的,根据佛洛伊德的理论,“倘若一个女人缺乏父爱,她便很可能爱上比她年长许多的男人”,相比于邝裕民的软弱无力,易先生身居要职,社会地位显赫,经济实力雄厚,他能给予王佳芝更多实在的物质基础,并且二人在精神上相互慰藉,他喜爱女人,熟晓风月,他更懂得女人,懂得如何欣赏她们所散发出的异性魅力,并且知道怎样能够讨她们的欢心,对于王佳芝,他似乎扮演着父亲与情人的双重角色,填补了她内心的情感空缺。他虽为特务,冷酷严肃,在电影中几乎是不苟言笑的,但在残忍之中又多了诸多温情,他不仅是一个具有人性的汉奸,并且富有生活情趣,跟这样的男人交往,即使是幻觉,也会让女人心甘情愿地沉醉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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