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佳芝与易先生的交往中,他们显然是不平等的,虽然一开始王佳芝极力勾引易先生,以她的色相对他构成诱惑,女性看似处于主动攻击的地位,男性则是被算计,但既然有“色”的诱惑,就必然有“戒”的防备,这是由易先生的身份及其性格所决定的。易先生本人是干特工的,时刻提防,从不到“黑”的地方去,因为怕被暗杀,他和王佳芝约会,也都是他指定地点,让司机接送,“务必叫人捉摸不定”,他虽好色,却除王佳芝之外没有上过当,(借老吴之口“之前有两个经过专业训练的女特务,吊了他一阵子,被发现了不说,还供出了一批名单。”)足见其狡猾谨慎,这种戒备同时也让人感受到他内心深处的恐惧——一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必然要时刻防着他人的暗杀,王佳芝所面对的这个男性,是何等强大,无论是经济地位还是个人城府,都是王佳芝无法企及的。
结合王佳芝当时所处的时代环境,抗战时期,局势动荡,民族危机严重,她只是一个弱女子,是没有独立的经济能力的,扮演“麦太太”,每天和一群贵妇人搓麻将,是需要钱的,所以她一直反复言说,“我需要钱!”她需要依靠组织,依靠男人,因而,她一直扮演着一种依附者的角色。“一切女子,倘得不到和男子同等的经济权,我认为所有好名目,就都是空话,自然,在生理和心理上,男女是有差别的,即在同性中,彼此也都不免有些差别,然而在地位上却应该同等,必须地位同等之后,才会有真的女人和男人,才会消失了叹息和苦痛。”鲁迅是将妇女具有独立的经济能力看作是妇女求得进步解放的重要因素。在这里,男性有条件、有目的地给予女性金钱,让她们为其所用,因此,他们总是以一种给予者的姿态凌驾于女性之上,女性不得不谦卑地接受,无条件地屈从,男人扮演指导者、给予者,不负责任者,女人总是屈居下风,总是甩不开虚弱者、顺从者、被遗弃者的角色。倘若男女一直都不具备平等的经济实力,女性则很难打碎男权中心的枷锁,真正和男性平等对视的。
王佳芝坐在易家的客厅里,光彩照人地周旋于这些达官贵人之间,这些女人相比于身兼数职的男人,她们的生活显得那样的单调乏味,多数的时光几乎都在打牌消遣中度过,用这一点点的勾心算计,寻找一些所谓的乐趣。易太太等几个黑斗篷“旗袍的翻领下露出一条沉重的金链条”很贵气却也很俗气,她们手上的钻戒光芒夺目,亦是男人的馈赠,就连易太太想要一颗火油钻的愿望也未能实现,在易先生“你那颗火油钻,又不是鸽子蛋,戴在手上,牌都打不动了!”的玩笑中作罢,女性处于依附地位的境况可见一斑。相比于这些“黑斗篷”,王佳芝的的手上没有钻戒,着装也表现出一种刻意的低调,领口的别针显出一种别致,但她也仿佛只是一件名贵的首饰,连她的身体一起,都是男性欲望投摄的对象,她虽获得了一种扮演的乐趣,但在她与易先生的性关系中却是以弱者的受虐和献身完成了其自我建构。
谈《色戒》就不能不谈到性,尤其是电影《色戒》,性是人之大欲,但两性关系同样具有支配和从属的身份,为了更好地展现二人相互征服的过程,李安选择了“性”这一表现方式,影片中有三段大尺度的床戏,第一次是在一个雨天,易先生让司机去接王佳芝,王佳芝穿了一件水绿色竹叶纹样的旗袍,易先生吸着烟,王佳芝俯身准备脱丝袜,易先生却早已急不可耐,一把扯住她的脖子,将她推到墙上,一连推了两次,非常用力,撞击之声清晰可闻,他像一只嗜血的猛兽,撕扯着她的旗袍,“几乎每个女人都渴望被撕开旗袍”,之后,易先生将她推到床上,按住她的头部,抽出皮带,抽打了她两次,抽完后又用皮带将她的双手捆住,完全是以一种暴力的方式横插植入,显然,王佳芝遭受了一次意想不到的“性虐”。尽管社科院院士李银河认为“性虐是男女性爱的一种正常方式,可以也应该被给予理解,许多女性甚至甘于被虐。”女性渴望被撕破旗袍,是她们渴望被爱,被抚摸,是女性性欲的一种表现,但在男权威慑下的“性虐”,则是男性心理极度扭曲乃至变态的一种表现,易先生由于长期从事特务工作,整天面对的便是拷打、审问、杀人,心理早已是极度压抑,“我们今天逮捕了两个人,都是重庆方面的重要分子,他捅死了我们的人,逮捕他们的时候,他们把其中一个砍得当场脑袋开花,还得把他拖回来审问,你知不知道?我跟张秘书下去,其中一个已经死了,脑壳去了半边,眼珠也打烂了,我认得其中一个是以前党校里的同学,我看到他两手被绑在铁棍上,我说不出话来。”他的眼前总是浮现出这些暴力而血腥的场景,深深印刻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让他感到深深的恐惧,因此他只有在“性”中发泄他的这种压抑,发泄的方式便是折磨女性,王佳芝与他的每次做爱都是极度痛苦的,他在这过程中先是呈现出兽性,再传达出他人性深处脆弱的一面,但对于王佳芝,这样的性爱丝毫没有男女之爱的欢愉,她是为完成任务而完成任务,而她这是他发泄性欲的工具以及暗杀行动的牺牲品,当暗杀行动的组织者迟迟不行动却要求她忠于自己的信仰, 把汉奸拴在陷阱里时, 王佳芝终于情绪失控, 她大声质问: “你以为这个陷阱是什么? 我的身子吗? 你当他是谁? 他比你们还要懂戏假情真这一套。他不但要往我的身体里钻, 还要像条蛇一样的 往我心里面越钻越深, 我得像奴隶一样的让他进来, 只有忠诚地呆在这个角色里面, 我才能够钻到他的心里。每次, 他都要让我痛苦地流血、哭喊, 他才能够满意。他才能够感觉到, 他自己是活着的。在黑暗里, 只有他知道这一切是真的。”女人的质问换来的只是男人的缄默与无奈的离去,面对易先生这种情欲旺盛,控制欲极强的男人,王佳芝只有任其摆布,在不平等的性爱中苦苦挣扎。她日复一日地等待,筋疲力尽地完成一次又一次的所谓的“任务”,对于一个非职业特工出身的女人而言是何等的艰难,王佳芝几乎是在以受虐的方式献祭身体,“事实上,每次跟老易在一起都像洗了个热水澡,把积郁都冲掉了”, 这里的“积郁”正是她内心的病灶所在,而易先生那种压抑暴戾的情欲正投合了王佳芝的内心焦虑。所谓“热水澡”不过是一场身心的自我麻醉手术,他们的性爱不过是一场疯狂的末世狂欢及死亡预演,而那些身体扭曲就成为他们心理、精神、命运扭曲的外部显现。通过肉体的放纵,她爆发出的是压抑扭曲的内在悲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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