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我们应该如何看待阿尔芒这个人物
在《茶花女》中,阿尔芒这个人物形象的塑造对剧情的发展所起的作用是至关重要的。他是玛格丽特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一部分,茶花女人生之路的跌宕起伏都似乎在他的掌控之中。他给予了茶花女一生之中唯一的一次爱情,他让一个身心俱伤、万念俱灰的妓女又燃起了生活的勇气和希望。他在把玛格丽特从地狱拯救到天堂后不久又一次把她扔进了地狱,而且还狠狠的踏上了一只脚,而这个可怜的姑娘在
坠进地狱之门时还祈祷着所有对他的祝福和承诺。
从阿尔芒见到玛格丽特的第一眼开始,他就深深地喜欢上了这个可怜的姑娘。在交易所广场、休斯商店门外,阿尔芒第一次见到美丽的玛格丽特,抛开众人低低的议论声外,我们的阿尔芒又做了些什么呢?他从玛格丽特进来的那一刻起直到她出去时为止,就像钉子一样钉在那里一动未动。他想进去看一眼那个能摄魂夺魂的女人,但又怕遭到误会而唐突了玛格丽特。如果要用“一见钟情”这个词语来修饰当时阿尔芒内心的震撼和冲击,我们便不得不怀疑这个词语所能够表达的层次和含义。阿尔芒在知道那个美艳绝伦的女人叫玛格丽特﹒戈蒂尔之后,他竟然连打听她的住址的勇气都没有,但他却从此时此刻开始便莫名其妙的爱上了这个女人。当朋友上前去向玛格丽特礼节性的问好时,他竟然用“你真有福气”来称赞朋友。当朋友问他是否爱上了玛格丽特时,他又脸红了,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阿尔芒心想如果能得到这个女人,他甘愿明天就被人杀死,就连说话也变的结结巴巴。任何人都能看出阿尔芒对玛格丽特的爱是发自内心的,是没有任何的杂质的,是最纯洁最挚热的。他甚至甘愿抛弃自己的一切,哪怕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他甚至去跟踪玛格丽特的马车,完全舍弃了中产阶级子弟身上所与生俱来的风度和矜持。
在玛格丽特养病的那段时间里,阿尔芒天天去打探玛格丽特的病情,但却从未留下姓名。他不在意自己的付出,他只盼望着爱的人快一点好起来。这种只问耕耘不问收获的情感,神圣得足以令任何一颗心灵为之感动。不难看出他对玛格丽特的爱情是发自内心的,是一江回旋的春水。也正是阿尔芒那种纯真的、不夹杂任何金钱杂质和不包含任何功利目的的爱情,才能熔化玛格丽特这个饱经磨难和摧残的烟花女子冰封的情感。他带着真情和挚爱而来,用绵延不息的赤诚温暖了玛格丽特的心灵;他用无微不至的关心和无与伦比的崇拜的甘霖浇茁了玛格丽特内心深处早已枯死石化的爱情;他让一个身心俱伤、形神俱灭的妓女萌发出了对幸福人生的希望和憧憬。在这里,阿尔芒的每一丝举动都是神圣而不容玷污的,都是不容质疑和否定的。
当心爱的女人终于投入自己的怀抱中时,为了一次小小的会面,阿尔芒竟然能在梳妆间里花掉三个小时打扮自己,看了一百次手表一百次挂钟,从普罗凡斯街步行走到昂坦街也仅仅花了五分钟。此时的玛格丽特在他的心目中就是一尊神圣而不容侵犯的女神,阿尔芒也在此时此刻把对玛格丽特的爱情演绎的淋漓尽致,表达的炉火纯青。也正是阿尔芒纯洁真诚的爱情,才使得玛格丽特获得了灵魂上的蜕变和新生。使得她下定决心摆脱往日堕落而糜烂的生活。她像一个天真的孩子一样对阿尔芒的话言听计从,甚至阿尔芒在猜疑和不安中所带给她的一些伤害她也毫不在意。而阿尔努寡妇的饭店之行,使得阿尔芒和玛格丽特的纯真美妙的爱情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潮。他们尽情地享受着蔚蓝的天空、清新的空气、烂漫的鲜花和习习的微风。而灿烂的田野、寂静宜人的树林、彼此之间的挚爱使得他们精神振奋、心旷神怡、飘飘欲仙。此时的男女主人公在情感的世界中心灵交融,其甜蜜不亚于任何一对神仙眷侣。为了
心爱的女人,阿尔芒筹措了几乎他所能筹措的全部资产,玛格丽特更是放弃了她以前所享受的一切奢侈和浮华,专心致志地去做一个良家妇女。表面上看似不可能的奇迹竟然在这两个人身上发生了,当然,使得他们有如此改变的是爱情,纯真的爱情。
可这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事情都好像显得尤为短暂,阿尔芒的父亲突然出现便彻彻底底的打破了这对神仙美眷的幸福生活。为了成全阿尔芒一家人的平静和睦,玛格丽特把所有的屈辱和泪水都深深地埋藏在心灵深处,重新回到了那个连她自己都不齿的伤心之地。她忍受了阿尔芒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对她的所有变本加厉的报复和折磨,忍受了平常人所难以想象的屈辱和打击,直至心力交瘁,玉陨香消。此时,如果把阿尔芒和玛格丽特的人格和品质做上一番比较,阿尔芒对玛格丽特的那些挚爱和关心便显得有多么地渺小和微不足道。相反,从这个红极一时,曾被千万人所不齿的妓女的帮衬下,我们却能很容易比对出阿尔芒身上所凸显出来的小资产阶级中层子弟骨子里所与生俱来的虚荣、多疑、嫉妒、软弱、狭隘的人生价值观。阿尔芒看似忠贞的山盟海誓竟然在一个烟花女子的情感面前映衬的瑟瑟发抖而微不足道,以至于压榨出无尽的渺小和自私来。
阿尔芒在最初追求玛格丽特时,所谓“一见钟情”的表象下仍掩盖不了男人对女人漂亮外表赤裸裸的占有欲和互相攀比的虚荣心。当阿尔芒第一次看见美艳绝伦的玛格丽特时他便深深地被她的美色吸引,以至于灵魂出窍而魂不守舍。此时的他与玛格丽特素昧平生,也谈不上什么所谓的爱情。为了能和玛格丽特攀上关系他挖空心煞费苦心地接近她,而当朋友看出他的心思,想把他介绍给玛格丽特时,他却又不敢在朋友面前承认,其虚伪的特点暴露无余。他暗中跟踪玛格丽特,这显然不是正人君子的所作所为。在戏院与玛格丽特会面时,他又因为说话不太得体面而受到玛格丽特的讥笑。他明明恼羞成怒,却还故作轻松地说“我永远不会再见到这样的女人了,如果我以前喜欢她的话,那是另外一码事,现在我明白她是什么样子的货色了。”阿尔芒明明喜欢玛格丽特而不能自已,却因为怕遭到拒绝而言不由衷。他一面幻想着玛格丽特能给他五分钟的表演机会,一面却又在心里考虑着自己的情妇会不会受到伤害。象这样一个虚荣心极度膨胀的人,象这样一个言行不一的伪君子,他又怎么能掏出一颗真心来爱玛格丽特?又如何能给她一生一世的幸福呢?
《茶花女》中男女主人公都生活在法国七月王朝统治后期,此时法国资本主义开始步入没落阶段。但统治阶级仍过着花天酒地、荒淫无度地腐朽生活。作品中的那些所谓的上等人不管是公爵还是伯爵或是中下层的阿尔芒,他们都包养情妇,为了玩弄女人而比富斗阔争相攀比。这也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玛格丽特悲剧式的命运。与其说是阿尔芒赢得了玛格丽特的芳心,倒不如说他在和众嫖客的猎艳夺欢中侥幸地取得了意外的胜利。他明明知道玛格丽特是出名的烟花女子,却仍不能自已地去追求她。他和朋友争,他和年轻的伯爵比,他和被称为G先生的伯爵斗。在这里美丽而可怜的玛格丽特多么像一件货品,被人争来抢去而毫无做人的尊严。相对于那些或者老迈或者年轻的男人们而言,玛格丽特已经不再是那
个被奉若女神,而成了一件地地道道的商品,一只被饿狼们追赶得走投无路的羔羊。老公爵硬是把玛格丽特当成是他的女儿,阿尔芒则是以美好而崇高的爱情为幌子,而年轻的伯爵什么也不须说,便直接以金钱作为占有玛格丽特的筹码。他们的方式虽然不同,但目的却是一致的,都是为了玛格丽特的肉体和美色,都是为了彰显他们的阔绰和虚荣。
当从未享受到爱情生活的玛格丽特在阿尔芒貌似痴狂的诱惑下迷失自我的时候,当她被阿尔芒所谓的爱情迷失心智的时候,我们不得不为可怜的玛格丽特捏一把汗。玛格丽特接受了阿尔芒,在这个看似忠厚的人的甜言蜜语哄骗下,玛格丽特内心的爱情之火燃烧起来。然而阿尔芒只是想让她做他的情妇,而绝对没有想过娶她为妻。后来阿尔芒对父亲的话中有这样一段描写,“我是玛格丽特﹒戈蒂尔的情人,我和她共同生活,这是世界上最正常的事不值的大惊小怪。我并没有把您传给我的姓氏给于玛格丽特﹒戈蒂尔。”从这一段话中不难看出阿尔芒给予玛格丽特的并不是神圣的爱情,而是像其他包养情妇的男人一样,是赤裸裸的拥有与霸占。
阿尔芒在成为玛格丽特的情夫后,他除了在占有她的那段时间里快乐逍遥,而在看到玛格丽特和别人在一起时总是闷闷不乐。他嫉妒G伯爵,甚至在他刚走之后还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那张床。床整整齐齐的没有动,但他心里并不快乐。以至于玛格丽特为了和他单独在一起而设计一个伟大的计划时,他心里却还想着曼农﹒勒斯科和德格里欧一起挥霍B先生钱财的情景。除了一点点少得可怜的爱以外,阿尔芒骨子里流淌的是更多的猜疑、独占和偏执。在收到玛格丽特晚上不能见他的信时,他首先想到的却是欺骗。他像间谍一样地潜伏侦察,随后就怀着被人愚弄的委屈,含着愤恨和痛苦的泪水写下了那段精彩绝伦的绝交信。“再见吧,我亲爱的玛格丽特。我没有富到可以随心所欲爱你的程度,也没有穷到可以任你随心所欲地爱的地步。那就让我们互相忘记吧。于你是忘掉一个不足挂齿的名字;于我是忘掉一桩不可复得的幸福。”他给予玛格丽特的是真正的爱情吗?没有一丝理解,没有半分宽容,有的只是无端的猜疑和指责。他所能表现出来的是极度膨胀的霸占和自私。他和那些嫖客们在骨子里是一致的。他们看中的只不过是玛格丽特的美色。玛格丽特所能够满足他们的除了性欲外还有他们的面子和虚荣。
阿尔芒得到了玛格丽特之后,便荒废了自己的事业。虽然他怀揣着法律专业的文凭,但除了赌博和寻欢外,他几乎什么都没有做。遇到一点点问题之后他便不知所措。不得不靠玛格丽特来应对生活。在这里我们几乎看不到他那所谓的“文凭”能带给他什么特别的智慧。法学专业应该是一个严谨而睿智的专业,但从阿尔芒身上,我们却很难看到他在分析问题、处理事情上有什么过人之处。他甚至比普通人更愚钝,比烟花女子更未见过世面。这让我们不得不怀疑他那张所谓的“文凭”到底有多少价值。
当阿尔芒的父亲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以后,阿尔芒也和父亲进行了看似决不可退让的争辩。但有一个令人心碎的前提是,他只把玛格丽特当做一个情妇而言。他甚至不敢回答父亲的问话,他懦弱而无知,自私而执拗。他只从他自身的角度去分析认识问题,从未想过别人的感受。他的玛格丽特、他的父亲、
他的妹妹、甚至他的朋友他全都不顾。他以“自己”为圆心,以“自私”为半径画了一个圆圈,圈子以外的任何事情他都不会放在心上。
可怜的玛格丽特忍辱负重,为了阿尔芒和他的家人不得不离开时,阿尔芒对她的爱竟然一下转变为极端的恼恨和报复。他想方设法地羞辱玛格丽特,他写匿名信攻击玛格丽特,他追求玛格丽特的朋友做情妇,他和情妇一起找玛格丽特的麻烦,他甚至派人给玛格丽特送去五百法郎的嫖资??抛开玛格丽特为他的家庭所做出的牺牲,抛开玛格丽特对他的哀求和哭诉,任谁也无法从中看到阿尔芒所谓的爱情有一丝一毫的博大和宽容。倒是一个烟花女子的奉献、挚情和忍辱负重让我们一点一滴的从这个凄美的故事中压榨出阿尔芒本身所与生俱来的多疑和任性、虚伪和软弱、狭隘与自私。这难道就是我们在精神世界里所自持高尚的爱情吗?一个妓女通过一段痛苦的情感纠葛成为了流芳百世的妖艳的爱情之花,成为了爱情词典里至真至美的代名词。可那些自持高尚和正直的男人们呢?他们为什么却成为了历史耻辱柱上狰狞而丑陋的标本呢?故事的结局更使得我们不得不去怀疑那个社会,怀疑那个道貌岸然的统治阶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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