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卡列尼娜》是一部卷帙浩繁的巨著,作者托翁几易起稿,开头就换了数次,直到写出了那个隽语般的经典开篇——“家庭的幸与不幸”。而卡列宁正是其中一个不幸家庭中的人物。本文试析俄国文学巨匠列夫·托尔斯泰在《安娜》中构造的卡列宁的形象。
一、卡列宁是什么人
他,毋庸置疑是个负责任、有能力的官员,一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小说中他负责的公务涵盖之广、难度之大到了近乎匪夷所思的地步——参与法律的制定,和政敌角力,处置农田水利甚至民族问题……接待各式各样的请愿团体。凯拉·奈特利版本的电影特地展现了这个桥段——裘德洛饰演的卡列宁在议会受阻时非常疲惫而落寞地一个人揉鼻梁。不过,他确实是发自内心地狂热、喜爱他的工作,为此奉献一生似乎也在所不惜,甚至熬坏了身体,崇敬(甚至是暗中爱慕)他的伯爵夫人利季娅带来医生为他体检,用的理由是——我是为了俄国,来让医生确保您的健康。卡列宁的事业心如此之强,他对名誉的态度也达到近乎苛求的地步:尤其重视门面(有助于提升他在官场的威望),克己但追逐功名,力求公正,却刚愎自用。
他的妻子安娜评价丈夫:“他毕竟是个好人,正直,善良,事业上有成就。”
公务几乎占去卡列宁的全部时间,但他还是十分热衷于关心知识界的细琐,他认为博览群书是他的责任,尽管在艺术、诗歌、音乐方面乏善可陈,却能有坚定的见解。他爱读莎士比亚、拉斐尔,听贝多芬,谈新派诗歌和音乐的蕴意,更甚者对各种文艺流派都作了十分明确的分类。晚上读书是他必不可少的习惯(伏伦斯基在与安娜同居后,一度迷恋绘画艺术,并没有持续多久)。
有人认为卡列宁对待妻子的态度犹如对待一块雕饰精美的人形木板:我把你维护的巨细靡遗,饮食起居样样周全,但请不要添乱惹事,也别妄想和我平起平坐。认为他不能满足妻子在情感方面的需求,没有尽到一个丈夫的义务,他的爱是缺乏生命活力的。
笔者觉得这是在偏袒安娜,归罪可怜人。托翁何许人也,卡列宁看似缺乏生命力,这是在与安娜的对比中败落的,恰与陶丽夫妇的情况相反:他今年三十有四,是个多情的美男子;他的妻子比他只小一岁……她已经年老色衰,失去风姿,毫无魅力。这是奥勃朗斯基眼中的妻子,与他自己的容光焕发,精神饱满相较,陶丽既苍白又无力。那么安娜眼中的卡列宁呢?是不是也带上了类似她弟弟那样的想法。卡列宁不似伏伦斯基那样俊气,表情僵硬,声音尖锐,口吻总带着嘲弄和讥讽,不能说一句富于情趣的话,他对安娜的感情冷淡,一成不变。可他果真如此嘛?
小说中回顾卡列宁的往事时有这样的描述:他求了婚,并且把他可能倾注的感情都倾注到未婚妻身上,后来又倾注到妻子身上……他对安娜的迷恋彻底消除了他同别人亲密交往的需要。有趣的是以上这些恰是安娜后来对他爱得死心塌地的情人的要求。卡列宁是一个政客,他不可避免的受到冷酷的官场气氛的熏染。在那里,人一旦失势或受到诟病,遭人鄙夷。卡列宁焦虑时会不由自主地扳弄指节,自从安娜出事后,在工作的负担上更压上一重家庭不幸的愁恼,他尖声说“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有限哪……我的精力已经用到极限了。我垮了。”阿历克塞·亚力克山德洛维奇·卡列宁,这个小说中一贯严肃坚强的男人被夺走了笑容,并加倍用苦闷和眼泪压制着,他竭力想做一个饶恕的圣人,但又不能不因回想到妻子安娜而心烦意乱。他未必是个虔诚的基督徒, 那所谓的信仰不过是一个走投无路的人聊以自慰的汤剂。
最后安娜冲破家庭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了,然而却伤害了一群爱她的人,而卡列宁以他强烈的自律精神和责任感却保证了一群人的正常生活,前者奔向恶魔,后者投靠上帝。
二、卡列宁对安娜与伏伦斯基
安娜的情人是个年轻俊气的骑兵军官,小说中借众角之口对其作了褒贬接壤的评价。
“伏伦斯基……彼得堡花花公子的活标本,……富裕,人长得漂亮又广交谊。……善良……很有教养,又很聪明,是一个前程远大的人物。”——奥勃朗斯基。
“伏伦斯基……体格强壮……相貌端正俊美,性格沉着刚毅而和蔼可亲。……一切都显得落落大方,雅致洒脱。”——列文。
从他们的评价中可以得知,伏伦斯基是再好不过的情人了,与他相较,卡列宁相形见绌。
当这样具有威胁的情敌介入卡列宁与安娜脆弱的夫妻生活时,卡列宁的反应十分微妙。
妻子的不忠是巨大的伤害,可卡列宁所表现的第一反应不是怀疑、求证、怨怒或报复,有人认为他是在逃避,害怕暴露自己的弱点。这种想法是偏激的,将卡列宁的形象平面化了,的确他是有逃避,但其中也包括了他选择相信妻子的情绪,而不是怀疑,小说中提及“卡列宁从来不怀疑。他认为,猜疑是对自己妻子的侮辱,对妻子应该信任。”再说到求证,即使像他这样公务繁忙的人,对妻子的作为也并非木讷无知,不过他对安娜隐约的私情在第一时间选择了信任和提醒,唯一的败笔就是高估了自己在安娜心目中的地位。他希望安娜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会造成多大的恶劣后果,但最终失败了。
卡列宁在对待安娜和伏伦斯基的关系上展示了自己宽广的胸怀和仁慈之心。尤其是在安娜产褥热时期,卡列宁对俩人的态度陡然巨变——他用诚挚的泪水饶恕了他们,当着背弃自己的女人和情敌的面情绪失控,让自己的右脸也蒙羞。这一举动正能说明卡列宁是有细腻的感情的,只是不善表达,可当他稍微显露这种感情时,连伏伦斯基也要感到渺小愧疚。罗利在《寡言的恋人》中如是说:炽烈的热情正像洪水激流,浅的喧嚣,深的反而沉默。卡列宁拥得正是这种深沉。
另外卡列宁在“离婚”一事上也思虑周全。安娜一直苦苦要求离婚,希望和伏伦斯基双宿双飞,她以为自己可以无惧后果,只要有幸福的爱情。卡列宁就此事同律师咨询,他了解到离婚必须满足三个条件之一才允许离婚,夫妻一方有生理缺陷、分离五年没有音讯和通奸。前两个条件不符,第三个条件则需要双方共同确认,并由教会裁决。原文写道“卡列宁焦急得皱起眉头,自己在嘴里嘟哝了几句,却没有回答……他已经了解离婚的详细办法之后,就觉得离婚是不可能的了,因为他的自尊心和对宗教的虔敬不允许他随便控告别人通奸,更不允许他使他已经宽恕的心爱的妻子出丑和受辱。他觉得不可能离婚,还有另外的,更重要的原因。要是离婚,儿子怎么办?……不过,除此之外,最使卡列宁感到离婚不可能的原因是,如果他同意离婚,那就是用这种办法毁灭安娜。”卡列宁在处理离婚事件时,没有企图报复安娜而武断离婚,他考虑到安娜没有想到的后患,又担心伏伦斯基喜新厌旧抛弃安娜。从某种程度上说:他比伏伦斯基还要关心安娜出轨后将要受到的来自社会的恶意。
卡列宁,不论如何,他在对待安娜和伏伦斯基的态度上表现出了自己年长和经年游弋政坛的成熟稳重,也曾因失去安娜而感到困惑,不安和孤独,但他并没有像伏伦斯基一样为安娜的迷狂所制,他看到了安娜离开他的必然以及妻子的结局。对待感情,他不活跃,没胆决斗,想过拯救,终于无能为力。
三、同一个屋檐下的人
“家庭”在西方的原意是“同一个屋檐下的人”。卡列宁与安娜住在彼得堡,家境殷实受人尊敬,并且育有一子谢廖沙。在伏伦斯基介入前,这是一个和谐的家庭,至少妻子不对丈夫抱有偏见和恶意,丈夫也尊重妻子并承担维系家庭的任务。这种类型的家庭如果不采取行动,长年累月也难有变化,夫妇双方的生活不温不火,感情没有破裂,也谈不上美满和谐。在陶丽和奥勃朗斯基之间是丈夫欺骗了妻子,妻子宽恕了丈夫却没能使丈夫回心转意,而轮到安娜一家,则是妻子首先采取行动,像她振振有词的那样“冲破”厌恶的虚伪的家,换来却是短暂的拖拽着痛苦的愉悦和糟糕的结局。
可“家庭”究竟是建立什么上的?笔者在赏完《安娜》后稍有感想:感情亲密就要产生罅隙,黏腻反而催生隔阂,强势悭吝不如适时偃旗息鼓,细涓的绵密清澄要盖过海誓山盟的热烈臻美。夫妻生活不同于情人间的揶揄嬉闹,恐怕要加倍的互相尊重才行,尊重对方的信任,信任对方的感情,感激对方的容忍。家庭或可比一种复杂的化合物,情爱是其中具有一定分量的元素,部分沉淀,部分游离,暴露在空气中,难免会因为不怀好意的添加剂而转变,此时就需要导入更稳定或更活跃的离子来置换偏移的微量的情感元素,而家庭正是靠这些“离子”维系的。
曾经的安娜是多么渴望自由的爱情,临了却把不自由的枷锁箍在伏伦斯基的身上,扼住她所要求的爱情的咽喉,并使她窒息,真是讽刺。这让我想到了裴多菲的诗,关于自由和爱情,两者都是家庭的组成物,少一个就坏事。正如卡列宁给了安娜自由,却没有安娜想要的爱情,安娜离开了他;安娜给了伏伦斯基需要的爱情,却没有自由,伏伦斯基亦感到烦躁。
“同一个屋檐下的人”彼此之间需要保持基本的爱情,理智和自由,才能成为家庭。
安娜·卡列尼娜是名副其实的主角,值得我同情的只有卡列宁。作者:Arunngh
相关推荐
无相关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