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星开士深结屋,龙阁老翁来赋诗。
小雨藏山客坐久,长江接天帆到迟。
宴寝清香与世隔,画图妙绝无人知。
蜂房各自开户牖,处处煮茶藤一枝。
在宋人以文入诗的风气中,这是 一个以杂记体入律诗的例证。它未尝记录探胜寻芳的足迹,也未尝回溯古寺小轩的沿革,而着重于心与物游,因物见性,颇有佛学禅宗摒除俗念,直指心源的况味,于拗峭的格律语词之间,浮现出一种幽深清旷的境界。
首二句开宗明义,简捷地交代了游踪游伴: 寺僧(即古代所谓“开士”)在鄱阳湖西北隅的落星湖落星寺的深处,构筑了宴坐小轩,引至了当朝重臣龙图阁直学士李公择老翁的游兴和诗趣。这就把朝、野,僧、俗不落痕迹地交融起来,既显示古寺的魅力,也显示重臣的雅兴。
中间两联,由实人虚,以景写心,为全诗的精神凝结之处。“小雨藏山”,自是虚幻朦胧; “长江接天”,足见苍茫开阔。这种无际无涯、迷茫变幻的天地山川,为诗人心灵境界的浮升,提供了辽阔深远的时空条件。游客与远帆相对,“坐久”是在时间面前的超脱,“到迟”是在空间面前的从容。于是,人与自然的心心交流,已经达到空寂幽眇的境界了。下两句的景物,由无限的山川回归到有限的轩室,在一间供闲坐的小轩,在几幅供赏玩的画幅之间,因其与世隔绝,而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香韵味,因其无人知晓也不失其勾魂摄魄的绝妙价值。若此,诗人便在轩居画幅的咫尺之间,升华出清静无为而悠然自足的明澈心态。
清人方东树说:“此诗只以首二句为主,以下皆写深屋之景,而中有赋诗之翁在。” 不可否认,全诗于不须着墨之处,有一个无所不在的诗魂。不过,方氏之语,未免模糊笼统。即以中间两联而言,前联“小雨”“长江”,具有山川形象的直观性,后联“宴寝”“画图”则是面对室内情景按捺不住发发议论了。换言之,倘若还讲究唐诗、宋诗之辨,则前联未失唐人余韵,后联已是宋人本色。只不过四句连续,尚不无佳妙之处: “小雨藏山”,烟云变化,人自在画图之中; “长江接天”,人虽独处清香的宴息之所,也可以悟道而直通天地之奥秘。
作为江西诗派的鼻祖,黄庭坚为诗喜欢用典,讲究无一字无来历。本诗开头用 “开士”称寺僧,典出前秦苻坚赐沙门有德者,号为“开士”。至最后两句,用 “蜂房” 指僧寺,也是借用《三国志》管辂射覆所得到的词语。这使行文艰涩,有损行云流水之态,但末二句是随手拈来,不应讥为满纸饾饤。因为前两句中的“与世隔”、“妙绝”一类话,已把议论发足,最后必须拈来眼前之景才能把它承接住。“蜂房各自开户牖”,自可看见雨中之山,天际之江; “处处煮茶藤一枝”,也使轩室的清泉有了根源。所谓“蜂房句妙极”,全在于它举重若轻,淡淡地写出眼前情景,却又思绪绵邈地疏通全诗的气脉。藤火飘香,门户洞开,至此,诗中那种内外感应,天人相通,有限与无限自由置换的境界,已成完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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