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信美非吾土, 飘泊栖迟近百年。
山舍墓田同水曲, 不堪梦觉听啼鹃。
至正(1341)改元,是元朝的最后一个皇帝惠宗(顺帝)所为。这时,虞集已经六十九岁,上距他辞病归里也已七、八年。寒食(清明前一日或二日)这一天,虞集写了这首赠给弟弟及众子侄的慰勉诗。诗虽曲折隐晦,但对故国(宋朝)的追怀,仍然是让人吟咏即领会的。
诗首句,用王粲《登楼赋》成句稍化。王粲依荆州刘表十六年,高才不用,屈居人下,作《登楼赋》以抒怀。“登兹楼以四望兮,聊暇日以销忧。览斯宇之所处兮,实显敞而寡仇。挟清漳之通浦兮,倚曲沮之长洲……虽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虞集诗,比王粲赋更鲜明集中:“江山信美非吾土,飘泊栖迟近百年。”江山信美,再不是我之乐土;飘泊栖迟,已有百年光阴。“吾土”,较王赋之“吾土”意进一层,当指“我们家族之乐土”或“我们华夏民族之乐土”,因为虞集五世祖虞允文曾任宋高宗之宰相,绍兴三十年(1160)他曾率军大破金兵于采石,暂时稳定了南宋江山。但到一二七九年,南宋终亡,其间百有余载。又因为虞集祖籍四川,自父亲任黄冈尉而出川,并侨居江西,至写此诗,已近百年。所以“飘泊”句的主体,如指“民族”,当指前;如指“家族”,当指后。为坐实“近百年”之“近”字,我以为“江山”,专指江西之地,“百年”亦应指其父出川侨寓异地为好。如此,借回顾家族流徙飘泊历史,教育子侄,才较合情理。至于由“一家”飘泊推及“万姓”流离,进而侧面抒发亡国之恨,亦在诗人意中。
“山舍”句,诗意一转,由“史”的回顾转向“景”的描写:睡梦惊破,一阵阵杜鹃哀鸣,使人不忍卒听,起视周遭,但见房舍与墓田均在曲水之滨。这两句诗,有四种特定的景物:山舍、墓地、曲水、啼鹃。人居之庐与死葬之墓同处在一个与世隔绝的河湾里,不但天地狭窄,且至死不能变更,这就难怪诗人听啼鹃而伤神,进而有飘泊栖迟之感,并抱“非我土”之叹了!杜鹃,鸟名。《禽经》称“蜀右曰杜宇”。晋人张华注引汉李膺《蜀志》曰:望帝称王于蜀,后传位于鳖灵,自隐西山修道,隐化杜鹃,至春则啼,泣血乃止。后代诗人,多用鹃啼表现凄绝、思归之情。虞诗结句言不堪听鹃啼,与首句“非吾土”相应,表现的是一种思念乡邦追怀故国之情。自己年迈,已难回故里,国遭沦丧,非一人可挽,故乘寒食祭告上苍与祖宗之机,向子侄劝勉一番,也是用心良苦的。虞集两岁时南宋便亡,本可不算大宋子民,但异族压迫之甚,促他追故厌新,这也是自然的。
“绝句之法,要婉曲回环,删芜就简,句绝而意不绝。”这话是与虞集齐名的“虞、扬、范、揭”四诗人之一的杨载所言。用杨氏标准衡量,虞诗一有回环之妙,二有简约之长,三有句绝而意不绝之势,可称绝句佳作。虞氏自评其诗如“汉廷老吏”,虽偏重风骨而言,基本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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