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西功业冠吾唐, 吏部文章日月光。
千载断碑人脍炙, 不知世有段文昌。
这首讽刺诗有着表里两层意义。我们先谈它的表层意义。
“韩碑”,就是韩愈写的《平淮西碑》。就字面上看,是诗人吟咏历史上的这块残碑,抒发自己的感慨。诗歌从唐代的淮西之战写起,进而赞颂韩愈所写的碑文:“淮西功业冠吾唐,吏部文章日月光。”淮西之战是关系唐王朝治乱兴衰的一次重要事件。淮西节度使吴少阳之子吴元济等人长期割据蔡州,为非作歹,严重削弱了唐王朝中央政权的统治。唐宪宗元和十二年,宰相裴度亲自率领李愬等将领奇袭蔡州,殊死奋战,终于活捉吴元济,从而结束了唐代藩镇割据的混乱局面,所以诗人说“淮西功业冠吾唐”。作为一个宋代诗人,江端友把唐代亲切地称之为“吾唐”,实际上是表达了对本朝统治者的不满情绪。“吏部”就是韩愈,因其曾任吏部侍郎而得名。这里的“文章”即指韩愈所写的《平淮西碑》。在这篇碑文中,韩愈站在历史的高度,揭示了淮西之战对扭转危局的重大意义,歌颂了唐宪宗、裴度等人的功绩,也记载了李愬等人的贡献。诗人认为,这篇反映历史真实面貌的文章,千古不朽,可与日月同光。可是,韩愈的这篇碑文写成后,却引起了一场风波。李愬认为雪夜偷袭蔡州活捉吴元济是自己的大功,而碑文却突出了裴度,因而不满,就通过他的妻子唐安公主上诉,唐宪宗即诏命翰林学士段文昌重撰碑文。但是,韩碑并未因段碑的出现而失去光彩。就在当时,它已经很受重视;几百年之后,人们更是只知有韩碑而不知有段碑了,所以说“千载断碑人脍炙,不知世有段文昌”。“千载”形容岁月逝去之久,,“断碑”描述碑迹所留之残。可是,尽管岁月已久,古碑已断,它却依然如此脍炙人口,可见它经得起时间的冲刷,也经得起历史的检验,的确是千古不朽,与日月同光!本来想用以推倒韩碑的段碑,而今却湮没无闻,结局可悲。诗歌将韩碑与段碑作如此强烈的反衬,便把段碑推向了令人不齿的地步,使读者诵读至此,禁不住同诗人一起,发出一声鄙夷的冷笑。
通过对韩碑的吟咏极力赞颂韩愈文章的不朽,并对“以段易韩”的做法加以否定,就是这首诗歌的表层意义。
诗歌的这一表层意义,很巧妙地暗示了它的深层意义。宋神宗年代,朝廷起用王安石实行变法。苏轼思想比较保守,曾对变法的进程和某些做法表示过异议,但从他后来的一些言行(包括反对司马光全面否定新法)来看,他并未从根本上反对变法。神宗熙宁九年,王安石辞相,新法逐渐变质,朝内争权斗争日益激烈,一些手握重权的臣僚常常以维护新法为名而行排斥异己之实,苏轼因此常遭陷害,包括前面提到的“乌台诗案”。哲宗绍圣、元符年间,他们进一步大兴党禁,苏轼又接连遭祸,受到一次又一次的贬谪,直至海南岛;连由他写的《上清储祥宫碑》也被毁掉,而请在新旧两派中左右投机的蔡京重写。江端友的这首诗,实际上就是针对此事而作。因此,诗中凡是对韩愈的赞颂,实际上都是对苏轼的赞颂;对“以段代韩”的否定,就是对“以蔡代苏”的否定;对段文昌的贬抑冷嘲,也就是对蔡京的贬抑冷嘲。历史与现实之间天衣无缝的逐一切合,是这首诗歌艺术构思的精妙之所在,也是它不动声色的冷嘲所显示的巨大力量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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