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家有娇女, 皎皎颇白皙, 小字为纨素, 口齿自清历。鬓发覆广额,双耳似连璧。明朝弄梳台, 黛眉类扫迹。浓朱衍丹唇, 黄吻澜漫赤。娇语若连锁, 忿速乃明劃。握笔利彤管, 篆刻未期益。执书爱绨素,诵习矜所获。
其姊字惠芳, 面目粲如画。轻妆喜楼边, 临镜忘纺绩。举觯拟京兆, 立的成复易。玩弄眉颊间, 剧兼机杼役。从容好赵舞, 延袖象飞翮。上下弦柱际, 文史辄卷襞。顾眄屏风画, 如见已指摘。丹青日尘暗, 明义为隐赜。
驰骛翔园林, 果下皆生摘。红葩掇紫蒂, 萍实骤抵掷。贪华风雨中,倏忽数百适。务蹑霜雪戏, 重綦常累积。并心注肴馔, 端坐理盘槅。翰墨戢闲案, 相与数离逖。动为垆钲屈, 屣履任之适。止为荼荈据, 吹嘘对鼎立。脂腻漫白袖, 烟熏染阿锡。衣被皆重地, 难与沉水碧。任其孺子意,羞受长者责。瞥闻当与杖,掩泪俱向壁。
据《左棻墓志》称,左思有二女, 长女名芳(乳名惠芳),次女名媛(乳名纨素)。本诗就是专为这两个小女孩而写的。诗的内容分三大部分: 先写次女纨素,次写长女惠芳,然后合写两人作伴游玩的情景。
第一段写次女纨素。她肌肤白皙,口齿清晰,鬓发覆盖着宽宽的额角,两只耳朵就象挂着一对玉璧。这是从外貌上写她的“娇”美。“明朝”四句,写她模仿大人梳妆打扮的天真行为。 一个“弄”字,十分传神。小孩子的学梳妆,是借此嬉戏,故诗人不写“倚梳台”或“临妆台”,而选用这个能传冲写照的“弄”字。她许不知道眉要描得俏,唇要涂得娇,只是乱涂一气,结果搞成了一个“黛眉类扫迹”、“黄吻澜漫赤”的小花脸。这就如杜甫写他的女孩儿,“学母无不为,晓妆随手抹。移时施朱铅,狼藉画眉阔”(《北征》),这是写她“娇”行。“娇语若连锁,忿速乃明劃”,撒娇时说话象连环,略无停顿,生气时却撒泼任性。后四句写她学习时的“娇”态。她大概刚刚开蒙,还不知道什么发奋攻读,她“握笔利彤管”,“执书爱绨素”,爱的是红笔杆的美丽和书页的洁白,但是“诵习矜所获”,当她发现书中有了解的图或认识的字时,就沾沾自喜,得意了起来。
以上是通过纨素的动作、行为,表现她的心理和性格,显得十分幼稚天真,逗人喜爱。
第二段写长女惠芳。她比妹妹纨素要大了几岁, 因而虽也天真,却较老成。她的打扮和妹妹的闹着玩就不同,“轻妆喜楼边,临镜忘纺绩。举觯拟京兆,立的成复易。玩弄眉颊间,剧兼机杼役。”喜欢在楼边,尽善尽美地描眉画的,竟至达到“忘纺绩”、“剧兼机杼役”的地步,把大女儿爱美心理衬托得鲜明突出。诗中也用了一个“弄”字,然而这不同于“弄妆台”的“弄”,这儿含有细细盘弄, 自我欣赏的意味。惠芳还会跳舞、拨弄琴弦。她还会赏画。她虽不会象大人那样细细玩索画中的意境,欣赏构图的精妙和用笔的神韵,而是“顾眄屏风画,如见已指摘”。她只是按照生活经验、理解能力、鉴赏水平去评论画幅,指摘瑕疵。“矜夸”、“指摘”这些在成人身上本是缺点的东西,在儿童身上也就显得天真、单纯、可爱了。
第三段是合写,即将小姐妹放在同样的场合来写。她们象小鸟,又象小兔,“驰骛翔园林”,自由自在地嬉戏。每逢新花开放,她们就要去看花、折花,风雨挡不住,父母拦不了。“贪华风雨中,倏忽数百适”,好奇心十分强烈。果树枝头新果初挂,她们就急不可待地去品尝,“果下皆生摘”,新奇和贪嘴联系了起来。下雪天,她们爱到院子里去踏雪,踏得新雪苏苏作响。要是门外来了卖糖食、玩具的小贩,“动为垆钲屈,屣履任之适”,镗镗的锣声立刻勾走了两颗好奇的童心。为了一饱口福,她们既能上树采摘生果,还能“萍实骤抵掷”,设法把池塘里菱角之类搞上来尝新。她们吃时,“并心注肴馔,端坐理盘槅”,“止为荼荈据,吹嘘对鼎立”,专心致志,认乎其真,又迫不及待。最后竟至“脂腻漫白袖,烟熏染阿锡。衣被皆重地,难与沉水碧”,身上被菜汤油渍污染,洗也不好洗了。写出了孩子的这副狼狈相,正是活画出她们的天真劲儿,也正是稚趣之所在。
最妙的还是诗的结尾。家长虽然“任其孺子意”,也不是放任自流,当她们顽皮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大人不得不用棍棒威吓时,她们也就“羞受长者责”,“掩泪俱向壁”了。这样收束,一下子展示了小孩子性格的娇弱的一面,使人觉得可嫌、可怜,又转而为可爱。诗到“掩泪俱向壁”收煞,余味不尽,可使人想象到家长反而又要来安抚她们,逗得她们开心了。
诗人写小儿女的稚趣,犹如写山水田园美一样,认为纯洁无瑕的孩子,不管其如何嬉闹吵嚷,都是美的。诗人写稚趣美,寄托着自己高尚的情趣。在他看来,只有孩子的不受污染、不加矫饰才是真正美好的东西。他“任其孺子意”,不以封建的女德、女戒来约束、摧残孩子的心灵,也不用读书学礼、纺纱织布来压制、扭曲孩子的天性,而是听任自然, 由其自由发展。诗人出于这么样的生活观念,对女儿充满慈爱,因而给我们创制下这么一幅栩栩如生的娇女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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