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秋风庭院藓侵阶。一任珠帘闲不卷, 终日谁来! 金剑已沈埋, 壮气蒿莱! 晚凉天净月华开。想得玉楼琼殿影, 空照秦淮。
上片着重写日间的寂寞与悲哀。“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白天百无聊赖,想起以往在秣陵度过的太子、帝王生活,内心只能涌起一阵阵的悲哀。“只堪哀”,语调沉痛,是不堪回首、强行忍受之义。对着眼前的风景,碧云天,黄花地,北雁南飞……也难以排解这种悲哀之情。通过衬托倍增其哀。全词一开始就以悲抑怨恨的声调冲激出来,今昔对比,哀乐迥异,总摄全篇。接着写所见与感受。“秋风庭院藓侵阶,一任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萧瑟的秋风中,幽禁处庭院中的一切是如此凄凉,连那苔藓也渐渐地铺满了台阶,很长时间没有人走动了。既然无人进出,也就听凭珠帘空垂着,毋需卷起来。王国维《人间词话》指出,大词人“一切景语,皆情语也。”李煜从过去的“车如流水马如龙”的热闹非凡到如今死一般的静寂、冷落,心儿在滴血,是无疑的。于是发出“终日谁来”的悲叹。这既有对昔日和平安定生活的追念,又吐露出对今日处境的愤懑与不平。
下片则着重写深夜的孤凄与悲凉。换头“金剑已沈埋,壮气蒿莱”,极自然地转人悔恨,自己当年的意气,销磨殆尽。如所周知,当宋军南下时,曾遭到后主的抵抗。当开宝七年(974),赵匡胤召其北上助祭时,李煜“辞以疾……常谓人曰, ‘他日王师见讨,孤当躬擐戎服,亲督士卒,背城一战,以存社稷。如其不获,乃聚宝自焚,终不作他国之鬼。’”(宋·龙衮《江南野史》)八年,宋与吴越会师围金陵,“宋主遣李穆送从镒(后主弟——笔者)还本国,谕后主降”(《宋史·世家》),“后主命陈大雅突围召洪州节度使朱令赟赴难,令赟胜兵十五万与宋师遇,大溃”,后主仍拒不投降(宋·史某《钓矶立谈》)。旋令求救于辽河流域的契丹,未果。“城陷后主欲自杀。左右泣涕固谏得止。”(宋·陈彭年《江南别录》)李煜忆及上述往事,当年“金剑”不存,早已象埋在地下、沉于水中的吴王阖庐的贵重宝剑一样了,失而焉能复得?作者用典叹息南唐王气业经消失。自己当年的锐气也消没在蒿莱丛中了。蒿莱是两种草,常长在久无人到的屋舍之中。“壮气”在上,“蒿莱”在下,写尽被俘后的晦气。这两句悔不当初、懊伤至极而又无可奈何。抹上一层悲剧色彩。当然内里还含有相当程度的反思、自责与自叹。“晚凉天净月华开”,写夜景,蓝天万里无云,一轮明月渐渐升起。看到这美丽的月色,悲凄之情进一步涌起。于是联想到,月亮依旧,过去她放射的清辉象水银似地洒在南唐“玉楼琼殿”上,影子静静地倒映在秦淮河的清波里,那是一幅绝妙的月夜静影图!可现在,那宫殿全部废弃了,成了“黍离”之地。一切繁华,皆成陈迹,变为水月镜花。世道沧桑,变幻无常,只有这不变的月儿却不解人间事,今夜依旧空照在秦淮河上。这是山河破碎图。“空照”二字,令人涕下。
这首词上下两片皆先以两句直陈胸臆,是赋体之法,接着都寓情于景,乃比兴寄托手段,分别以白昼黑夜的具体物象附丽内心的郁闷与痛苦。情景交融而境界开阔,感慨深广而风格沉郁,将花间词的狭窄主题引向对人生之严肃思考,在个人的感慨中寄寓着深沉的亡国之悲,在词史上有不可低估的地位。故周济说:“如生马驹,不受控促。”(《介存斋论词杂著》)这是说李煜突破了花间派的樊篱。冯煦云:“词至南唐,二主作于上,正中(冯延巳——笔者)和于下,诣微造极,得未曾有。宋初诸家,靡不祖述二主。”(《蒿庵论词》)皆为明见卓识。高兰、孟祥鲁亦云:此词“凄凉中透出壮烈,故已可见南宋词风的一脉。”(《李后主评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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