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秋声干, 木叶相号悲。瘦僧卧冰凌, 嘲咏含金痍。金痍非战痕,峭病方在兹。诗骨耸东野,诗涛涌退之。有时踉跄行,人惊鹤阿师。可惜李杜死,不见此狂痴。
燕僧耸听词,袈裟喜翻新。北岳厌利杀,玄功生微言。天高亦可飞,海广亦可源。文章杳无底,斫掘谁能根?梦灵仿佛到,对我方与论。拾月鲸口边,何人免为吞?燕僧摆造化,万有随手奔。补缀杂霞衣,笑傲诸贵门。将明文在身,亦尔道所存。朔雪凝别句,朔风飘征魂。再期嵩少游,一访蓬萝村。春草步步绿,春山日日暄。遥莺相应吟,晚听恐不繁。相思塞心胸,高逸难攀援。
这是孟郊在元和六年(811)秋初识贾岛时,送给贾岛的两首诗(据李嘉言《贾岛年谱》)。第一首写贾岛的苦吟精神。第二首写二人的交往,但重点突出的是贾岛的诗胆和诗风。语言拗折生涩,别有风味。
第一首开头两句“长安秋声干,木叶相号悲”从写景入手,既巧妙地交代了两人相识的时间是在秋季,地点是在长安,又暗用贾岛杰作之一《忆江上吴处士》中的名句“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说明这便是贾岛反复苦吟的内容。接着四句,便具体刻画贾岛苦吟的形象。贾岛是文学史上著名的苦吟诗人,著名的“推敲”故事便出之于他,他还说过“一日不作诗,心源如废井。笔砚为辘轳,吟咏作縻绠。朝来重汲引,依旧得清冷。书赠同怀人,词中多苦辛。”(《戏赠友人》)和“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知音如不赏,归卧故山秋。”(《送无可上人》“独行潭底影,数息树边身”句下自注)的话,更证实了他的苦吟。而清代的文学批评大师金圣叹高度赞扬他的苦吟精神:“先生作诗,不过仍是平常心思,平常格律,而读之每每见其别出尖新者,只为其炼字炼句,真如五伐毛,三洗髓,不肯一笔犹乎前人也。”(《贯华堂选批唐才子诗》)所以孟郊说,一个瘦和尚卧冰在苦吟,他的吟声中,饱含着创伤,但这创伤并不是战争带来的痕迹,而是心灵的创伤,这和尚之所以如此瘦骨嶙峋,他的病根便在这里。这几句诗,不仅逼真地刻画了贾岛的外形,还深入到他的内心,抓住了他的诗歌特征,孟郊真不愧是贾岛的知音。接着,“诗骨耸东野,诗涛涌退之”更是惊人的怪句。这两句是说,你贾岛的瘦硬有神的诗歌骨力,耸动了我孟东野(孟郊);你的诗歌中的激情和丰富的想象力,象海涛一样冲击着韩退之(韩愈)。贾岛是韩孟诗派中的一支劲旅,一支生力军,深受韩孟的赏识和奖掖。所以孟郊用如此新鲜别致的比喻来形容,其中充满着无限的敬佩之情。最后四句,继续抓住贾岛骨格清奇、身体消瘦的特征来描写,意思是说,贾岛有时吟诗吟得入了迷,步履踉跄地走着,人们都为这位具有鹤骨瘦颜的和尚而惊讶,如果大诗人李白杜甫还活着的话,也会同样惊讶的,可惜他们早已不在了,无法亲眼看到如此酷爱诗歌、把诗歌当作生命的狂吟诗人!这样的赞语,别出心裁,充分表达了孟郊对于贾岛的崇敬之情。
第二首先从赞颂贾岛诗入手。孟郊说,这位北方和尚写出了耸人听闻的词句,就象身上穿的袈裟一样喜欢翻新。在北岳时厌弃名利和杀伐的思想在诗中得了真切的表现,由于玄学的功夫很深,诗中具有微言大义。天再高也可飞,海再阔也有源,唯有文章是杳然幽深无底的,谁能够寻其根究其底呢?从形式的翻新到内容的深不可测,评价极高。贾岛对孟郊的诗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的,他在《投孟郊》诗中写道:“月中有孤芳,天下聆薰风。江南有高唱,海北初来通。”“录之孤灯前,犹恨百篇终。”“啜波肠未饱,揖险神难从。”这时两人尚未交过面,但神交已久。这神交的媒介,便是两人的诗歌。只有知之甚深,才能赞之甚切。
第二层写梦中论诗:我在梦中仿佛看到你的灵魂来到跟前,正在和我讨论诗歌创作问题;你的诗论真是惊人,好象有个什么人,大胆地跑到鲸鱼的嘴边,把月亮夺回来,免得被鲸鱼吞掉。贾岛也说过“生平面未交,永夕梦辄同”(《投孟郊》)的话,足见两人心心相印,意气相投,神交已久。最妙的是,既然在梦中论诗,当然无法正确地阐述对方意见,因此用“拾月鲸口边,何人免为吞”这样的险怪比喻语来形容,便能恰到好处。
第三层形容贾岛诗的风格特征。孟郊说,这位北方来的和尚摆弄着大自然,各种各样的形象随着诗人的手顿时活跃起来;他的诗境,象经过巧手缝补过的五彩斑烂的霞衣;他的诗歌成就,足以笑傲于诸豪贵之门。这些诗歌,将证明他是有文学修养的,也是他的道德品质所在。“燕僧摆造化,万有随手奔”的想象,“补缀杂霞衣”的比喻,都极新鲜、极贴切、极生动,准确地描绘了贾岛的诗境和诗风,成为千古传诵的名句。
最后,表述了作者想念贾岛的深情。孟郊想象贾岛在凛冽的朔风中,在纷扬的大雪中,再游嵩山,直到第二年春光明媚的时候。想到这里,孟郊无限惆怅地说:“相思塞心胸,高逸难攀援”,诗便在这深情绵邈的想念中戛然收住,给人留下悠然不尽的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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