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韵①吊高邮秦少游
江头苑外,常忆同朝退。飞骑轧②,鸣珂碎③。齐讴④云绕扇⑤,赵舞⑥风回带。严鼓⑦断,杯盘藉草⑧犹相对。 洒涕谁能会⑨,醉卧藤阴盖⑩! 人已去,词空在。兔园(11)高宴悄,虎观(12)英游(13)改。重感慨,惊涛自卷珠(14)沈海。
关于这首词的作者,向有二说,难于定论: 一为黄庭坚,一为晁补之。尽管如此,但有一点是共同的: 即黄、晁同属“苏门四学士”之列,都是秦观的莫逆之交。因此无论把这首词看成是黄词还是晁作,都不影响我们对词意的正确理解。今暂从晁词说。
据副题,此词是悼亡秦观的,作于元符三年(1100) 秦观卒后。但又不同于一般的悼亡之作,它是次死者生前词作之韵而成,这在悼亡诗文中尚属罕见。
秦观的原词作于绍圣二年(1095) ,时少游因“影附苏轼,增损实录” 的“罪名”,贬监处州 (今浙江省丽水县)酒税。在原作中,少游面对“花影乱、莺声碎” 的大好春景,勾起了独处僻乡贬任闲职的无限愁怨与不尽惆怅:“飘零疏酒盏,离别宽衣带。人不见,碧云暮合空相对。” 回想昔日苏门师友“西池会”上,“鹓鹭同飞盖” 的欢畅情景,哀叹元祐美梦难续,个人事业难成的苦闷与不平: “携手处,今谁在? 日边清梦断,镜里朱颜改。”最后喊出“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的怨愤之声,表达了词人的不甘与不满! 因秦观原词的内容已不仅仅局限于词人个人的身世之感,而是反映了包括二苏及其门下四士在内的“元祐党人”的共同命运,喊出了他们的共同心声。秦观的师友苏轼、孔平仲、李之仪等人感慨万端,均有次韵之作,这首词即是其中的一首和作。
上片忆苏氏及其四士昔日的欢乐与畅意。元祐(1086-1094)初年,苏轼兄弟成为朝廷显贵。与此同时,黄庭坚被召为秘书省校书郎,秦观除太学博士,张耒为秘书省正字,晁补之迁校书郎。四学士这时齐集苏氏门下,或纵论时政,指点江山; 或诗文酬唱,相互推重; 或举杯欢宴,同游名胜之地……豪情盛举,令人神往。这是他们政治上飞黄腾达的年代,文学上有所作为的岁月,生活上欢乐忘怀的时日。上片即反映了他们这一段永远难以忘怀的日子:在那黄河南岸,皇苑旁边,我们“四学士”常与苏氏二师长一起上朝,又一同退朝,京都中到处留下了我们的欢声笑语。在来回的路上,我们快马飞奔,鸣珂叮��, 引来了路人倾慕的目光, 好不快意! 每当浣沐之日, 我们欢宴一堂, 歌伎的歌声婉转嘹亮,经久不息; 舞女的身姿婀娜摇曳,长袖飞舞。直到二遍严鼓敲过,天色微明,桌上也杯盘狼藉,我们兴犹未尽,憧憬着国家和个人的美好未来。
上片描述苏氏兄弟与四学士之间的欢叙之情,下片转入对秦观的追念。由喜入悲,悲喜相照,更增哀情。秦观在处州监酒税任不久,又被政敌借书写佛书之故削职,先后贬到柳州 (今属湖南省) 、横州 (今广西僮族自治区横县) 、雷州(今广东省海康县)。少游在雷州,生活艰难,情绪低落,已自作 《挽词》 ,有 “奇祸一朝作,飘零至于斯” ,“妻子天一涯,孤魂不敢归”之句。幸好其时苏轼在海南儋州 (今海南省洋浦港) ,与其遥遥相望,不时以书诗相慰。徽宗即位,“元祐党人”得以内迁,苏轼渡海与秦观相会于雷州,能劫后余生,相互庆幸。在放还途中,秦观中暑死于藤州 (今广西僮族自治区藤县) ,不幸与其词 《好事近》相应。下片一、二句所叙,即是其事。词人无咎接着感叹云: “人已去,词空在! ”抒发了秦观因受一而再、再而三的迫害,最后凄惨死去,仅仅留下光照后人的诗篇词作的感叹。而今,兔园的宴集已消声匿迹,再也见不到少游和他朋辈的身影; 讲议经义、评析诗词的盛会上,再也看不到秦观及其诗侣文友的笑貌。对此,我与活着的朋辈,只能,也只有一而再、再而三地感叹,是朋党相争的惊涛骇浪,扼杀了这个举世罕见的奇才英杰!
从这首词本身所吟咏的内容及围绕它所展开的历史事件中,无论是秦观在《千秋岁》 中为自己、为朋辈的呼喊,还是其后苏轼、晁补之等人的次韵和作,读者都深深地感到苏轼与其门下四学士间同命运、共沉浮的真挚情谊。他们这种生死不渝的友情,不仅感动了当时的人们,而且辉照千古,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后人。
在 “苏门四学士”中,秦观与晁补之以词见长。他们的词风秉承苏词,而又各有千秋。晁词风格高秀,坦荡磊落,更接近东坡词风; 故张尔田 《忍寒词序》评云: “学东坡者,必自无咎始。”这首词感旧悼友,发宦海沉浮之感慨,写得回肠荡气,一往情深。不仅可与秦观原作相媲美,也可与苏轼 《千秋岁·次韵少游》 论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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