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多情却似总无情,唯觉樽前笑不成。
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杜牧曾做 《遣怀》诗曰: “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上述 《赠别二首》 ,大概便是他十年诗酒佳人生活中的一支精彩插曲吧! 如果说,《遣怀》是总结,是诗人追怀往昔,对如梦前尘不堪回首的深沉感慨,那么,《赠别二首》 便是一个十分典型的具例,它以生动形象的笔墨,向人们展示了诗人复杂而又矛盾的精神世界的一个侧面。虽然所赠对象已难以查考,但从诗中所表现的内容来看,当是杜牧一生许多艳遇中用情较深的一位风尘女子。诗写得很有感情。
《赠别》 首先从对所爱形象的赞美写起,突出少女的纯净美好,显示了所爱与一般青楼女子的天壤之别。“娉娉袅袅”,形容女子体态美妙轻盈; “十三余”,点明女子正当妙年。“豆蔻梢头二月初”,紧扣首句,互为映衬,通过形象的比喻,进一步强调女子的可爱。豆蔻,多年生常绿草本植物。南方人取其花未大开者,名含胎花。诗人以二月初豆蔻临梢、含苞欲放的美妙景物为喻,展示女子的天生丽质和独特风韵,不仅使 “娉娉袅袅十三余”的形容、说明化成具体、形象、而且使一位情窦初开的纯情少女形象呼之欲出,跃然纸上,具有很强的表现力和艺术感染力。试想,当乍暖还寒时节,微风徐来,花枝轻颤,这是怎样让人神往的情境,怎样的“娉娉袅袅”呵! 真是占尽了人间的风情!它使人不禁联想起徐志摩的名句: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比喻新颖别致,贴切生动,可谓传神之笔。
面对如花美眷,诗人怜爱之情无法自抑,赞美之情犹觉未尽,于是,“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的深情叹赏便自然流出。
唐代的扬州,中外商贾云集,水陆交通便利,是当时天下首屈一指的商业城市。歌楼连栉,美女如云,正所谓 “烟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诗人以春天的扬州,以生活在这里的所有贵族女子与青楼女子作为衬托,有力地表现了所爱的不同凡响,艳冠群芳,这正是宋玉赞美 “东邻之女”的笔法。
其二转而写己言别,表现自己伤春伤别的沉痛感情。
诗人在对情人作了真诚的赞美之后,突然转到自己,以 “多情” 与 “无情”的矛盾写自己此时此刻痛苦而又无奈的心情。坎坷的经历,转蓬的生涯,身不由己的悲哀,情不能尽的痛苦……眼前景与平生事,一时都上心头,化成这句带有自嘲意味的深沉感慨: “多情却似总无情,唯觉樽前笑不成。”别离在即,“多情”的今夕,顷刻就要成为记忆,需要直面的只有 “无情” 的别离。抱头痛哭吧,“十三余” 的心灵如何能承受这急风骤雨; 强颜欢笑吧,“豆蔻梢头” 的纯真又如何能容忍这份虚伪?此去经年,再会无期,笑又不成,哭亦不得,大概只有 “一杯一杯又一杯”了。诗人写别离的揪心,直以情语出之,通过 “多情却似总无情”的不安和自嘲,“唯觉樽前笑不成”的悲苦与压抑,表现郁积在内心的深沉痛苦,表现自己对情人依依惜别的一往深情,如山风带雨,扑面而来,具有强烈的感染力。
其二以情语起,以景语结。三、四两句,以眼前燃烧的蜡烛作为抒情之物,表现惜别之意,真是“以我观物,物皆著我色彩”。与诗人同时的大诗人李商隐 《无题》诗有 “蜡炬成灰泪始干”之句。二者同取蜡烛作为言情之物,同以拟人手法表现爱情,但由于着眼点不同,因而呈现出不同的风致。李诗取其“成灰”、“泪尽”,体现的是忠贞不渝的痴情苦意,语极沉痛; 杜诗取其 “有心”、“垂泪”,体现的是依依不舍的惜别缠绵之意,用语飘逸俊爽,具有强烈的个性特点。二者异曲同工,各臻其妙。
杜牧一生风流而多情。他深于情、重于情,但又往往不愿羁于情、累于情; 加上长期为人幕僚,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不仅无法实现自己登车揽辔、澄清天下的远大志向,而且往往连自己消愁破闷的酒、色也无法维持和保护,所以 “多情”往往便成为 “无情”,这其中固然有身不由己的无可奈何,但也不可避免地含有诗人的个性因素。纵然如此,我们也不能简单地以风流成性、朝三暮四来评价诗人。如果说他的一生是游戏的一生,那么,他做的每一个游戏都比别人来得真诚、来得认真、来得负责。他的确有放浪的一面,但也更有执著的一面。这二首《赠别》便是例证,其中所流露的关怀、体贴、怜香惜玉、依依惜别之情,即使今天,仍有憾动人心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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