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千山外,经秋远别离。
浮生能几日,为客此多时。
衰眼高堂泪,寒砧少妇悲。
天涯念游子,风雨共凄其!
诗贵情真语挚,这是我国古代有名望的诗人们依据传统的诗歌创作实践总结出来的一条重要理论,同时也是人们依据诗歌鉴赏的审美体会所提出的一项正确经验。当代著名理论家吴世昌先生在他的《罗音室诗词存稿·词跋》里说:“填词之道,不必千言万语,只二句足以尽之。说真话;说得明白自然,切实诚恳。前者指内容本质,后者指表达艺术。易曰: ‘修辞立诚’,要不外此。论古今人词,亦不必千言万语,只此二句,足以衡之:凡是真话,深固可贵,浅亦可喜。”吴氏此说很有见地。填词论词如此,作诗论诗也未尝不是如此。在明人的诗作中,我们可读到感情真挚、令人爱不释手的好诗,俞安期的五律《忆家》就是其中一例。
这首诗,全篇用大白话写成,明白易懂。且化用古人名句,熟极而流,一如己出。第一句点题,在高远振拔的气象里,反映了千山叠叠以外的故乡。清人朱庭珍《筱园诗话》说:“凡五七律诗最争起处。凡起处最宜经营,贵用陡峭之笔,洒然而来,突然涌出,若天外奇峰,壁立千仞,则入手势便紧健,气自雄壮,格自高,意自奇,不但取调之响也。”诗的上句依稀似之。第二句写节令又经深秋,与下文“寒砧”呼应,把前半首和后半首联系拢来,呵成一气。这个句子主要写别离已久,江淹在《别赋》里说:“行子断肠,百感凄恻。”……“有别必怨,有怨必盈;使人意夺神骇,心折骨惊。”作者从这些感受里,觉得流光易逝,不禁想到去年离家的光景,暗点题面“忆”字。
第三、四两句,上承“别离”。李白在《春夜宴桃李园序》中说:“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为此诗第三句所本。而第四句似化用杜甫《秋尽》诗:“不辞万里长为客,怀抱何时得好开。”这里表达了“浮生”于世的时间比较少了,在这些较少的时间里,反被“为客”这一过程占去了大部分,无端涌起了不平静的心潮,引起悲伤和感慨。第五、六两句是用转笔塑造了人物的艺术形象:前一幅是年衰的慈亲犹为思念他们的游子飘零之苦,眼眶里噙着辛酸的泪水;后一幅更传来一阵阵砧杵声,一个年轻的妇女蹲在河边的捣衣石旁殷勤浣洗,她面临着霜风凄紧的季节,一面打算为作客天涯的夫婿及时寄去寒衣,一面盼望他早日归来的悲伤情绪在脑海里回荡着。结束二句写家人思念天涯游子,在风雨潇潇中尝不完“悲莫悲兮生别离”的苦味。诗本来写作者自己忆家,却写成父母妻子在想念他,因此,抒情更曲折深刻。缩地无术,意在言外。
这首五言律诗分为四联:第一联开端为起,第二联发展为承,第三联高潮为转,第四联结局为合。这四联中以第三联为主联,其它三联都是为主联服务。在结构上,选用“故国”、“经秋”、“浮生”、“为客”、“高堂”、“少妇”、“游子”、“风雨”等语汇,句句紧扣题目,贯串成为一线。深情老笔,婉转恳挚,纯真自然,玩味不尽。生活于三百年前的诗人们,一编在手,研韩读杜,滚瓜烂熟,不足为奇。而作者在暗地里构思时,能于无句不典的工力下,一经落笔,即便化成口语,严羽《沧浪诗话》:“所谓不涉理路,不落言筌”者,此诗足以当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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