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
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
金昌绪只有《春怨》这一首小诗保存了下来,它只二十个字,且写得通俗流畅,乍看似无甚惊人之笔,却为何千百年来脍炙人口,流传不衰?
诗的前两句写女主人公的动作,她赶走了晓唱的黄莺,不让它在窗前枝头上啼叫;诗的后两句是女主人公的独白,她说:黄莺啼叫会惊醒了我的梦境(“妾”是古代女子自谦之称),让我不能在梦中直奔辽西。
叙事、独白,内容多么简净、明白,女主人公形象又是多么天真、灵俏。然而在这简净、明白、天真、灵俏的表象之下,蓄含的却是巨大而深厚的社会内容、曲折而丰富的心理流波。
女主人公思念的“辽西”即辽河以西,当时唐代的边境,可见她的爱人当是一位驻守边防久戍不归的征夫。由此,晚唐边境的不宁,服役轮换制的破产,强征民夫对和平宁静生活的破坏……已尽在不言之中了。女主人公尽管天真,她真能天真到不知梦境为虚幻的程度吗? 只是现实中的欢聚早已成为泡影,不得不寻求梦境中虚幻的慰藉罢了,这尽管如水中月、镜中花,但毕竟还是月与花呀! 片刻的时间虽短暂,但对于女主人公来讲,不也非常珍贵吗? 追求虚幻的梦境来慰藉现实中的孤寂凄凉,这女子真可说是“情痴”了,我们似乎已听到了她那思夫心弦的颤响。然而这可怜的愿望竟也难以得到满足。她能怨谁呢? 怨朝廷、怨兵制么? 恐怕她还不可能有这胆识;怨天、怨地、怨命运么?恐怕她还不至如此迂腐;于是一腔哀怨泄之于无辜的黄莺,“打起黄莺”,祈求得到一个好梦。
诗歌单纯的内容背后是严酷的社会现实,明快的情调背后是沉重的感情磨难,天真的形象背后是凄楚的泪水,“打起黄莺”这偶然情节背后是一对青年夫妻生离死别的人生经历。只不过这一切诗人都没有明言,而把一个巨大的艺术空白留给了后人。以单纯写严酷,以明快写沉重,以天真写凄楚,以偶然情节写必然的人生惨剧,总之是用辩证的艺术手段,以清新隽永的喜剧形式来表现血泪斑斑的悲剧内容,外在表象与内在意蕴形成巨大的感情逆差,从而造就了一个幅短情长、语浅意深、不尽之意设于言外的艺术境界。这就是《春怨》所独擅的艺术特征。这首小诗恐怕也正是因此而传诵不衰;金昌绪有了这一首小诗也足以使他立于唐代诗林而不朽了。
南朝乐府民歌《读曲歌》中有一首:“打杀长鸣鸡,弹去乌臼鸟,愿得连冥不复曙,一年都一晓。”《春怨》的主题虽与此全不相同,但在艺术构思上显然受到这首民歌的启示。
至于古人论此诗“篇法圆紧”(见明王世贞《艺苑巵言》),今人论此诗在梦境处理上有新颖的构思(见《唐诗小札》),用“扫处还生”、“层层倒叙”的艺术手法而“篇外见深度”(见《唐诗鉴赏辞典》)……都是极其精到的见解,此处就无庸续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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