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别(其三)
想人生最苦离别,唱到阳关,休唱三叠。急煎煎抹泪揉眵,意迟迟揉腮撧耳,呆答孩闭口藏舌。“情儿分儿你心里记者,病儿痛儿我身上添些,家儿活儿既是抛撇,书儿信儿是必休绝。花儿草儿打听的风声,车儿马儿我亲自来也。”
刘庭信是一位以写离情相思见长的元代末期的散曲作家。《忆别》是他创作的一组较为著名的组曲,共12首,本篇是其中的第三首。
这支曲子用铺张细腻的笔墨描写了一位青年女子送别亲人的场面。通过人物的神态与对话揭示其内心活动,展露出栩栩如生的恋女形象。“想人生最苦离别,唱到阳关,休唱三叠。”写夫妻间的离情别绪老早就是古代诗文的传统话题,很难机杼别出,具有打动人心的艺术魅力,但此曲表现手法却能笔路翻新,不同凡响。开篇,诗人一落笔就直截了当点出了曲作的主旨,犹如重锤擂鼓,骤响易彻。“苦离别! ”三字可视为通篇的“曲眼”,而“休唱三叠”则在强调临途送夫痛苦到了无法忍受的程度。王维的《送元二使安西》是咏惜别的名诗,后人将它配乐歌唱,成为唐宋时期广泛流传的送别曲,那最是动情的尾句“西出阳关无故人,”演唱时须重复三遍,故称《阳关三叠》。这个典故用在此处,不仅暗示人物出场的特定背景,同时打下了涵盖全曲的送别气氛,为正面刻画主人公做了有力的铺垫。“急煎煎抹泪揉眵,意迟迟揉腮撧耳,呆答孩闭口藏舌。”这是摄录送行女子举止动作的一个特写镜头。瞧她,在与爱人分手之际情态异常,一会儿象是火烧火燎的样子,急得擦眼抹泪;一会儿又象是精神恍忽,抓耳挠腮、动作迟钝;一会儿竟变得痴呆发愣,张口结舌、不知所措。这一系列的人物行为表情的勾画逼真传神,和其身份十分贴切。中国古代社会女子的活动天地非常狭窄,生活内容也特别枯燥,尤其习惯法规和封建礼教的清规戒律严重地禁锢着她们的身心。因之,女子对离情的感受要比自己的丈夫更为复杂和深挚。我们透过曲中主人公的表现,倒可窥见她心灵深处的殷忧巨痛。作者为突出人物的个性,把形象写得饱满生动,于是采取了观其行,听其言的方法,让女子开口说话来表现她的心理活动。“情儿分儿你心里记者,病儿痛儿我身上添些,家儿活儿既是抛撇,书儿信儿是必休绝。花儿草儿打听的风声,车儿马儿我亲自来也。”从形式上看,主人公叮嘱丈夫的这段话语,仿佛是她一口气吐出来的。其实,只要联系到这位女子与亲人告别心烦意乱,悲痛不已的情形,自然会想见这些出自心底的昵昵之言,是在双向的感情交流中伴着涕泪断断续续诉说的。如果稍事推敲就能发现其中包含着丰富的意绪。此处的前两句话,很似丈夫温情相慰逗起的,她说:“我对你的情分,可要牢记在心上,因想你、疼你,我害了多少病,受了多少罪。”很明显,甜言中带有嗔怪。对此,丈夫必定流露出感激之情,于是妻子又搭了腔,“你走了,家里的活计已是丢下不管了,但是平安家信却万不可断了消息。”言外之意,“你这个淹留异乡的丈夫不要再叫我悬想焦思了,我吃的苦头已经不小了。”在妻子哭哭啼啼,忧心重重面前,即将离去的丈夫免不了要做些许诺和保证。然而,在当时的社会环境里,仍不能使她彻底放下心来。她最后提出的警告:“你在外一定要守本分,不能沾花惹草、另寻所爱,假若我打听到你行为不轨的风声,我便坐上马车来找你算帐。”这种直言不讳的告别话是女子对爱情的珍重和执着。《西厢记》“长亭送别”中莺莺嘱咐张生说:“我只怕你停妻再娶妻,休要一春鱼雁无消息! ”“君须记:若见了那异乡花草,再休似此处栖迟! ”曲作的主人公比莺莺的性格要泼辣、爽快得多,三言两语典型生动,富有个性,人物形象历久难忘。
曲作选材比较精到,能够捕捉特定场合下具有表现力的人物言行,从情语心声,动态生姿的不同方面刻画其神貌,这在曲子的创作上是颇有特色的。语言运用接受了《西厢记》“长亭送别”一折里〔叨叨令〕曲词的影响,不避方言俗语,平实真率。有的词语予以儿化,重叠排比,读来流转如珠,豪辣畅快,饶有情味。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