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人新娶,集曲名
紫陌风光好,绣阁绮罗香。相将人月圆夜,早庆贺新郎。先自少年心意,为惜 人娇态,久俟愿成双。此夕于飞乐,共学燕归梁。索酒子,迎仙客,醉红妆。诉衷情处,些儿好语意难忘。但愿千秋岁里,结取万年欢会,恩爱应天长。行喜长春宅,兰玉满庭芳。
此词见于元刘应李辑《新编事文类聚翰墨大全》乙集卷十七,是祝贺他人娶媳妇的应酬之作,格虽不高,但喜气洋溢,自有一股浓郁的生活情味。想来新人合卺之夕,当其亲朋云集、宾客满堂、举盏浮白、语笑喧哗之际,丝竹并起,歌者执檀板引吭唱此一阕,定然平添出许多的热闹。
“紫陌”二句,以“迎亲”开场。妙在并不说破,只是平列两幅场景,让读者自己去玩味。京城的大道上,风光正好;姑娘的闺阁中,罗衣飘香。——至于男家前往迎亲的一干人等如何吹吹打打,招摇而市过之:亲嫁娘如何羞怯而兴奋地换上精美的嫁衣,等待着香车或花轿(南宋时谓之“迎花檐子”,见吴自牧《梦粱录》卷二十《嫁娶》条)的到来,种种细节,都在言外,不语而语之。
“相将”二句,拍到自身,缴出词人以宾客身份“贺人新娶”的题意。“相将”犹言“相共”。“人月圆夜”,点明这是正月十五元宵节夜。北宋王诜有《人月圆·元夜》词(宋吴曾《能改斋漫录》卷十六谓李持正作),曰:“年年此夜,华灯盛照,人月圆时。”此夕天边月圆,地上人双,真是“吉日兮辰良”(《楚辞·九歌·东皇太一》),愈加可庆可贺。
“先自少年心意,为惜 人娇态,久俟愿成双”三句,承上“新娘”二字,转入所贺对象之正面。由“新郎”而“宾客”而“新郎”,移步换形,三方兼顾,用意十分周至。然逐层笔法又各不相同,叙新娘时于空际传神,述宾客则就实处敷色,至此言新郎,又取逆挽之势,着意找补出他早就存有青年男子对于爱情的憧憬与渴望,因为爱怜少女那亲昵缠人的娇姿媚态,对于这“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的好日子企盼得很久了。佳节而结良缘,已是喜上加喜;偏此良缘又属当事人不胜 足翘首而待者,那就更美更甜。于是水到渠成,跌出“此夕于飞乐,共学燕归梁”二句来,折回目前,绾合男女双方。《诗·邶风·燕燕》云:“燕燕于飞,差池其羽。”此处借用其语,以双燕比翼齐飞,同归画梁,入巢相并,喻新婚之幸福美满。词中咏及双燕,每和以反衬恋人之孤独,如五代蜀欧阳炯《献衷心》:“恨不如双燕,飞舞帘栊。”南唐冯延已《采桑子》:“林间戏蝶帘间燕,各自双双。”(与“花前失却游春侣,独自寻芳”对比。)宋晏殊《蝶恋花》:“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与“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对比。)本篇可谓反其道而行之了。哀乐相形,其哀尤甚;乐乐同比,则其乐倍增。——两种写法,各有各的妙用。
换头后五句,仍然扣紧新郎、新娘,但随韵脚又分为两层。“索酒子”三句写新人行交拜礼毕饮“交杯酒”。合孟元老《东京梦华寻》及吴自牧《梦粱录》二著中有关记载而观之,其仪式盖由主持婚礼者命妓女执双杯,以彩缎同心结绾住盏底,而后男女双方互饮一盏,饮罢掷盏于床下,如两杯一仰一合,则为大吉大利(或以盏一仰一覆,安放在床下,人为地造取大吉利之意)。故三句分属三方。“索酒”者,主诗婚礼之人也。“迎仙客”之所谓“仙客”,指新郎。南朝宋刘义庆《幽明录》载汉代刘晨、阮肇入天台山,遇二仙女留为夫婿。此或用其事。又唐人传奇薛调《无双传》载王仙客与表妹(母舅之女)刘无双自小青梅竹马,后遭兵乱,无双被籍没,将入掖庭为宫嫔,而仙客之志,死而不夺,终得侠士古押衙之助,设巧计将无双救出,为夫妇五十年,白头偕老。如以为“仙客”云云系用此事,亦可通。“醉红妆”之应属新娘,一目了然,不必赘言了。“诉衷情处,些儿好语意难忘”二句,则按婚礼的顺序,叙小两口入洞房后,卿卿我我,倾诉心中互相爱慕之情,那些个海誓山盟,甜言蜜语,铭记于心,终生难忘。如果说新人交卺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的,以之入词,可谓实录的话,那么枕边絮语就非第三者所得而闻的了,因此后两句纯属悬揣之辞。但由于词人所写的是人之常情,符合生活的真实,故显得温馨、亲切,恰到好处。
行文至此,新人那一方面已无可再叙,遂及时将词笔拖转回来,代表众亲朋诸宾客表达衷心的祝福。祝辞亦分两层:
“但愿”三句,祝新郎、新娘夫妻恩爱,地久天长。这是主意。附带言及“千秋岁”、“万年欢会”,兼祝小两口寿比南山,且形影相随,无离别之苦。三句中一句一意,并非叠床架屋,简单地堆砌吉祥休美的辞藻而已。
“行喜长春宅,兰玉满庭芳”二句,则是预言此人家春风长驻,将早生,多生贵子了。“兰玉”句用典,《世说新语·言语》载东晋名臣谢安问子侄们道:“为什么人们都希望自家的子弟们好? ”其侄谢玄答曰:“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阶庭耳。”(大意谓:这就好比人人都希望芝兰玉树那样的香花名木生长在自家的院子里、台阶边。)封建社会重男轻女,且不讲计划生育,贺人娶妇而以祝愿其“多子多福”作结,在当时是应有之义,极为得体。逢着这般识趣讨喜、善于迎合人意的宾客,主人必然心花怒放,眼笑眉开,“喜糖”双份发给,自不待言了。
这首词,对婚礼的正面描写与侧面烘托互相穿插;对此良缘的前因有追述,后果有展望;对新郎、新娘的情态或分写,或合叙:写得既花团锦簇又有条而不紊。更贯串着自己暨宾客们的欢快情绪和良好祝愿,虽然谈不上什么深刻的社会内容和思想意义,但至少它是以平等的人格去赞美生活中的美,而不同于那些为达官贵人乃至其老太爷、老太太或夫人们祝寿之类的应酬之作——那些作品多半充满着阿谀奉承甚至溜须拍马之辞,因而庸俗不堪。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本篇标明体例为“集曲名”,这在词中独备一格。词之全称为“曲子词”,“曲名”即其所配合的燕乐曲调之名,亦即今之所谓“词牌”。“集曲名”也者,盖谓通篇由许多“词牌”拼集而成。具体说来,此词每句之中,都暗藏着一个“词牌”,它们依次是《风光好》、《绮罗香》、《人月圆》、《贺新郎》、《少年心》、《殢人娇》、《愿成双》、《于飞乐》、《燕归梁》、《索酒》、《迎仙客》、《醉红妆》、《诉衷情》、《意难忘》、《千秋岁》、《万年欢》、《应天长》、《长春》、《满庭芳》,凡十九支。其中十八支曲今均有宋人作品流传,仅《愿成双》一调未见作者,当是散佚了(在元散曲中还有作品,属黄钟宫),幸亏有此词在,尚可补充有关词乐文献之不足。同类作品还有元刊本无名氏辑《新编通用启劄截江网》卷六所载宋陈梦协《渡江云·寿妇人集曲名》一首,嵌“词牌”多达二十三个,论技巧与本篇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格调逊之。“夔一足”矣,陈词我们就不再向读者详细介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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