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逞一灵心,争甚闲言语。十一年间并枕时,没个牵情处。四岁学言儿,七岁娇痴女。说与傍人也断肠,你自思量取。原注:士平四岁解言,道庆七岁犹痴,皆病损,又是孺人所妳,故特及之耳。
这是一首比较特别的词。据《湖海新闻夷坚续志·前集》记载,向滈异常“贫窘”,“妇翁恶其穷,夺其妻以嫁别人,丰之(向滈字)听其去,作一《卜算子》小词在其箧中,后和云:‘三岁学生儿,四岁娇痴女,说着行人也自愁,你自思量取。’(引者按,此与《全宋词》所录《紫芝漫抄》本《乐斋词》文字不同,或为传闻异辞,或一为定稿,一为稿本,又不无讹误)闻之令人鼻酸。后其妻见其词,毅然而归,与之偕老。”从《乐斋词》所写的夫妻关系看,向滈和妻子情爱甚笃,在宦游中,他曾反复抒写对妻子的思念:“遥想闺中今夜,夜久寒生玉臂,犹自倚高楼。别泪入湘水,归梦绕鄜州。”(《水调歌头》)“别后千思万想,眼前一日三秋。……莫将离恨寄鄜州,闻道腰肢愈瘦。”(《西江月》)“两处相思一样愁,休更照鄜州。”(《武陵春·藤州江月楼》)可是势利的妇翁硬是要把这对夫妻折散,甚至妇翁的这种态度一时也影响了他的妻子,使恩爱夫妻产生矛盾,一度导致关系破裂。向滈为什么那样“贫窘”,我们不得而知。不过,仕途失意,又不善营生,恐怕是主要原因。
上片“休逞”二句是说,你不要使性子,感情用事,也不要再说那些闲言碎语,争什么你是我非。用“逞”、“争”,用“闲言语”,表现出对妻子的责备,对夫妻纠纷的不耐烦情绪,但是他的态度还是比较冷静,仍然是劝导的口吻。
“十一年”二句承接上意,引导妻子回想过去夫妻间的情爱。十一年间,言婚后相处时间之长,“并枕”不是一般地指夫妻相处,而有两人情意浓挚、和美幸福的意蕴,这样说,很容易唤起妻子对往日温馨生活的回忆。牵情,引动感情,这里是指光火、动气。婚后十一年间,彼此体贴、敬爱,从没因为什么事情红过脸,闹过纠纷。言外之意则是,现在,难道你都一笔勾销,就不思前想后了?
下片“四岁”二句仍承上片后二句说过去。含蕴丰富,语意沉痛。他们所生两个孩子,一个“四岁学言”,一个“七岁犹痴”,则一是弱智,一是痴呆。娇,美好可爱。虽然痴呆,也是亲生骨肉,也格外疼爱娇惯。又由于雇不起乳母,两个孩子都由妻子含辛茹苦亲自喂养。(此即注中所说“是孺人所妳”。孺人,妻的通称。妳,读为“奶”。)这在当时的官宦之家(向滈是北宋宰相白敏中之后),是从未有过的事,所以作者“特及之”。或许还是由于贫窘吧,两个孩子“皆病损”,先后弃父母而去。其间难以言说的艰难、痛苦,可想而知。不过,那时夫妻同心一计,相知相怜,相濡以沫,终于都熬过来了。
“说与”二句,由过去的叙写,又回到现在。“说”,说昔日的和美与共患难,说今日的反目与分手。穷也罢,丧子也罢,犹有妻子相伴。可是现在,妻子出于一时糊涂,却要弃丈夫而去,穷愁可怜的词人,凄苦之情,无可告诉,贫窘之外,将只有形影相吊。面对这样的情景,任是谁都会鼻酸。作者为了加强文势,所以引进“傍人”来做衬托,待说出末句,对于“你”就有极大的压力,傍人听了也会肝肠欲断的,你对于自己的冒失行为去细细地思量思量吧。
对于妻子的过去,对往日的夫妻关系,都充分肯定,对她现在一时的冲动,则给予留有余地的责备,并且始终立足于劝导,启发她回心转意。值得注意的是,对于这样一件事情,作者的感情表现相当冷静,不发火,不斥责,也不哀哀乞怜。这可能由于他性格深沉(能“听其去”,就证明他有雅量),另一方面,大概由于他深知妻子的为人,相信她终于会明白过来(上片和前面所引的词,可以说明他们感情的根基)。果然,见了这首词,她便“毅然而归”。这是经过了一次重大波折的爱情,这样的爱情有时会变得更加浓挚。
张炎说,作词“一为情所役,则失其雅正之音。”(《词源》卷下)这话当然片面。即以这首词而论,正因为作者有生活实感,所以才写得“闻之令人鼻酸”,与无病呻吟之作不可同日而语。但是反回来想,这样内容的一首词写得这样潇洒,却又不能不归因于作者的冷静和超脱。倘若他雷霆震怒,或者哀哀乞怜,那样的作品就必然与此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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