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翻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 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凝愁。
这首《八声甘州》堪称柳永代表作品之一。全篇铺叙展衍,尽情倾述作者的羁旅穷愁,及其对情人的深切思念。
上片纯为写景,却蕴涵深沉的、久滞异地的游子情怀。首二句写暮雨潇潇,飘洒江面。迎面吹来的阵阵秋凉,深深触动天涯游子多情善感之心。两句景物描写,已经隐隐透出作者悲凉的心绪,更何况:“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 ”霜风,即秋风。此三句为我们勾勒一幅游子思归图:暮雨乍收,秋风又起,作者立在城楼之上,迎着一抹残阳,极目莽莽苍苍的秋色,心头溢满思念故里、亲人的惆怅。“残照当楼”与“对潇潇暮雨”相呼应,引出抒情主人公形象,使全部秋景都染上人的感情。正所谓“一切景语皆情语也”。作者提炼的两个领字独具匠心,“对”与“渐”二字一静一动,各俱其妙。“对”字领出诸景,是作者眼前的客观景物;“渐”字则表明一个过程。作者伫立城楼非一时一刻,才能感到“霜风凄紧”,寒意渐浓,关河一片寂静。前者重在所见,后者重在所感。动态与静态相表里,含蓄地表达了时间推移的过程。作者视野所及,尽是草木凋零之景,只有浩荡长江,无语东流。长江无语,作者却有千言万语,又从何说起? 江水无情,登临游子何堪! 作者写江水,自有深刻含义。时令交替,草青草黄,大自然的景物都在变化; 只有长江奔腾不息,年年无语东流。这种“变”与“不变”相对应,正好暗示人生沧桑而岁月无情! 因此,这首词很自然地进入下片抒情。
下片直抒胸臆。作者淹留异地,感慨人事多变,因此“不忍登高临远”去望故乡。回想自己萍踪浪迹,不禁喟然长叹,以“何事”二字构成反问语气,委婉地表达自己的苦哀。但是,作者没有直接描述自己的相思情怀,笔调一转,没想远方的情人正在盼望自己回到她身边。西风落日,她正“妆楼颙望”,而且“误几回、天际识归舟”,思妇形象呼之欲出。“争知我”三个字,又把那种情感牵回作者身上。谁又知道,作者此时正愁倚阑杆,愁肠万转? 全词戛然而止,大有“言有尽而意无穷”之妙。
柳永是北宋第一个专力写词的作家。他仕宦不显,流连秦楼楚馆,是个十足的风流浪子,苏轼一向睥睨柳永,但对《八声甘州》“渐霜风凄紧,羊河冷落,残照当楼”三句颇为赞赏(见赵令畤《侯鲭录》)。本词行文跌宕,富于变化,景情交辉,写相思之情,却驱关河、城楼、西风、残阳、暮雨、长江于笔端。境界旷大而气氛悲壮,处处都带上离人的色彩。“想佳人”三句,借鉴杜甫《月夜》手法,不着痕迹,天衣无缝。 尾句“倚阑干处”,点明首句对景之地点;“正恁凝愁”，呼应上片景物描写,使那种浓浓的离愁旅思贯穿始终。音节谐美,有如行云流水般自然。蔡蒿云说:“柳词胜处,不在字面。其写景处,远胜其抒情处。章法大开大阖,为后起清真、梦窗诸家所取法,信为创调名家”(《柯亭词论》)。这首词充分表现了这个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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