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王风
大车槛槛,毳衣如菼。岂不尔思? 畏子不敢。
大车哼哼, 毳衣如。岂不尔思? 畏子不奔。
穀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日。
《诗经》中描写男女恋情的诗,为数不少,但生动地刻画出女子私奔前复杂心态的诗,却只有《大车》这一首。
诗分三章,全系女主人公的爱情独白。第一章描绘情人出现时的女子心情。远方传来“坎坎”的声音,一辆大车跃出地平线,飞驰而来。我的心上人就在车上,他穿着芦苇般颜色的细毛袍子,那样英俊、可爱。我时时刻刻思念着他早日来临,就担心他胆子太小,遇事迟疑不决。这里,寥寥数语已把女主人公焦急不安的神情毕现出来:车声来自远处,难以听清,但她耳已察闻;大车自远而近,人影不明,她却看清情人的服色,一切说明女主人公盼望今日已久,稍有动静,所有感官都高度集中起来,捕捉到常人不易觉察的现象。按常理,情人既临,应是喜悦满怀,可是女主人公不停地埋怨起来,反而显得忐忑不安,究竟为什么? 第一章巧留一个悬想。
第二章点明焦躁不宁的原因。大车越驰越近,“吞吞”的车声越来越响,我的心上人也越看越清,他穿的是红玉般颜色的细毛袍子。我日日夜夜盼望你早日来临,为什么拖延至今,真担心他中途变卦,不敢和我私奔。原来,女主人公烦躁、焦急的缘由,是准备冒着风险和情人私奔。私奔不比幽会,必须付出重大代价,刀山火海也得踏过去。这对纯情的女主人公来说,无疑是人生的转折,从此将走上一条漫长、坎坷的生活道路。在这种特定情境下,等待情人,怎能不焦虑、紧张。 “菼”指芦苇色,“”指红玉色,同一件袍子在女主人公视觉出现变异,这与其说是诗歌谐音的需要,莫如说是由于心情极度紧张、敏感而产生的错觉。美国当代作家马拉默德在小说《魔桶》中,也曾描写过初恋时由于男子极度慌乱而看错女子衣服和鞋子颜色的细节,虽然两者相隔数千年,但心理错觉是共通的。
第一、二章完全是女主人公对情人的忧虑,其原因在这两章第二句中表露出来。“毳衣,大夫之服”(吴闿生),这表明女主人公的情人是一个官员,地位优越,顾虑亦重,这次是否敢于私奔,实堪担忧。
第三章,女主人公丢开忧虑,真挚、坦率地剖白了自己的爱情:我们相爱忠贞不渝,即便今生不能共同生活,终身为伴,那么死后也要同墓合葬,永不分离;如果你不相信誓言,那么明亮的太阳可以为证。此时,女主人公的情感奔涌、升华,她虽已受到沉重的压力,预感命运的不幸,但毅然决心私奔,即使献出生命也要追求爱情的幸福。这种选择是对各种压制爱情的势力和婚姻制度的挑战,是人性自由的呐喊,当然也可能是悲痛的绝唱。此刻一位率直、勇敢、热情的女性形象凸现出来,震人心魂。黑格尔说过:“爱情在女子身上特别显得美,因为女子把全部精神生活和现实生活都集中在爱情里和扩大成为爱情,她只有在爱情里才找到生命的支持力。”《大车》中女主人公的形象就具有这样的审美价值和艺术魅力。
这首诗直抒胸臆,全用“赋”法。前两章情感婉转、缠绵,如怨如诉,末章又如火山爆发,一泻千里,前后变化,舒展自然。受《大车》的启迪和影响,后世民歌中出现不少相似的名篇,如汉乐府《上邪》:“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又如唐代曲子词《菩萨蛮》:“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三者均以起誓方式表白爱情,其源流关系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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