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目四野外, 逍遥独延伫。
兰蕙缘清渠, 繁华荫绿渚。
佳人不在兹, 取此欲谁与?
巢居知风寒, 穴处识阴雨。
不曾远别离, 安知慕俦侣?
张华是西晋时期著名的政治家、文坛领袖。但其诗却不免“儿女情多”(钟嵘《诗品》)。《情诗》五首,皆为离妇远夫赠答之词。读其一首,亦可见一斑了。
“游目”这首诗,《玉台新咏》列第五(前为北方、明月、清风、君居),《诗纪》次第二(即清风、游目、北方、明月、君居)。排序的不同,是因为对各诗男女口气理解不一。此诗或以为是“言夫不在,欲取兰蕙以相赏,其与谁同之”(《古诗笺》卷四)。此概失之于对“佳人”一词所指性别的误解。组诗中凡称“佳人”四处,“北方有佳人”、“佳人处遐远”二句指夫言,“观我佳人姿”、“佳人不在兹”当指妇言。二者较易混淆。《文选》将“清风”、“游目”并录,正着眼于男女相赠答。故此首解作游夫思妇为优。
“游目四野外,逍遥独延伫。”情见笔端,启示下文。游子浪迹天北海涯(“君居北海阳,妾在江南阴”),放目异地山川,他乡风物,初觉处处赏心悦目。然而毕竟是“信美非吾土”,所以孤旅忧愁很快就打消了“逍遥”之情。从其独自久久佇立的形态,可以窥见他心灵的律动。
“兰蕙缘清渠,繁华荫绿渚”承“游目”、“逍遥”,“佳人不在兹,取此欲谁与”接住“独延伫”。四句“摇笔而散珠”(刘勰语),将上文情景落在实处。河畔青青芳草,江洲纷纷落英,确是诱人留连、采折。但所思伊人远在天南,独赏又有何味,取之又能送给谁呢?屈辞《九歌·湘夫人》有云:“搴汀洲兮杜若,将以遗兮远者。”此反其意用之,而与《古诗十九首》“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同一机杼。这种以“乐景写哀”手法,使诗境显得凄清顽艳、动人心魄。
接下诗意又深拓一层。“巢居知风寒,穴处识阴雨。不曾远离别,安知慕俦侣?”四句意本乐府“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入门各自媚,谁肯相与言”,谓未经离居的人,是不能了解远行者的痛苦的。前二句,以物性比人情,通俗浅易,但不失真切;后两句,化实为虚,从形象中抽绎出情思。若只说“知风寒”、“识阴雨”,则“偏于枯瘠”;光讲“不曾”、“安知”,又“流于轻俗”(范晞文《对床夜话》卷二)。二者相融合,才能自然如行云流水。“不曾”、“安知”四字,避直就曲,分出宾主。使得燕尔相聚者的幸福欢乐与天涯沦落人的悲哀凄凉,在游子心头不断涌现,彼此矛盾冲突,销魂夺魄,在读者想象中交织浮现,对比强烈鲜明,韵味蕴藉隽永。后人所谓“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李商隐《夜雨寄北》),“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马致远《天净沙·秋思》),亦当是同工异曲。
从艺术环节看,诗前半由游目分出逍遥、延伫,又由逍遥而兰蕙、繁华,由延佇而采折、赠谁。章法错落,抒情委婉;后半由巢居、穴处逼出俦侣、别离,语似直而曲,耐人寻味。钟嵘谓张华“巧用文字,务为研合”,不为妄言。究其艺术源渊,其眉目、精神(包括其他四首)酷似汉乐府、古诗。太康诗人好模拟,于此可见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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