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道田家乐? 春税秋未足。
里胥扣我门, 日夕苦煎促。
盛夏流潦多, 白水高于屋。
水既害我菽, 蝗又食我粟。
前月诏书来, 生齿复板录。
三丁籍一壮, 恶使操弓韣。
州符今又严, 老吏持鞭朴。
搜索稚与艾, 唯存跛无目。
田闾敢怨嗟, 父子各悲哭。
南亩焉可事? 买箭卖牛犊。
愁气变久雨, 铛缶空无粥。
盲跛不能耕, 死亡在迟速。
我闻诚所惭, 徒尔叨君禄。
却咏归去来, 刈薪向深谷。
原序:“庚辰(宋仁宗赵祯康定元年)诏书,凡民三丁籍一,立校与长,号弓箭手,用备不虞。主司欲以多媚上,急责郡吏;郡吏畏,不敢辩,遂以属县令。互搜民口,虽老幼不得免。上下愁怨,天雨淫淫,岂助圣上抚育之意耶?因录田家之言次为文,以俟采诗者。” 〔潦〕同涝,指积水。〔生齿〕人口。〔板录〕同版录,指登记。〔(du)〕弓套。〔艾〕五十岁老人,这里泛指超过服兵役年龄的人。〔铛(cheng)〕锅。
古来向有田家乐一说,盛世丰年未尝不如此,而作者笔下却是另一番景象。“谁道田家乐?”当首一句,破空而来,引人注目。接下来,先写租繁税重,农家不堪催逼之状;次写水灾、蝗灾并举,颗粒无获之景。人祸复天灾,展现出一幅衰败凄凉的农村破产图。为着意描叙“征集乡兵”的惨状,点染出特定的环境氛围。
从“前月诏书来”到“唯存跛无目”,八句总写征兵的原委及情状。“诏书来”,点明令出皇家,暗寓讽谏之意。北宋国力贫弱,边事频仍,皇帝下诏征兵,接踵而来的便是百姓的大难临头。诗人以细腻的笔触铺陈征兵的情状:从人口登记到三丁抽一,从州府衙门公文的严厉到暴吏的强横粗野,以至男丁室空,惟存伤残的惨状,无不绘声绘色。从而构成一幅幅凄凉的画图,令人目不忍睹。
接下来,诗人将笔触深入一层,描绘兵役过滥带来的严重恶果。“田闾敢怨嗟,父子各悲哭”,敢,即不敢、何敢之意。农家倍受煎熬,即使抱怨哀叹亦不敢,政治压迫,何其残酷! “买箭卖牛犊”,是反用“卖剑买牛”的典故。汉代渤海太守龚遂教民“卖剑买牛,卖刀买犊”,反映了当时战乱结束,官府鼓励百姓发展生产的情景。而如今恰恰相反,“买箭卖犊”,所展现的是战乱不止、田园荒芜的悲凉图景。这一典故的反用,既蕴含对现实的批判,又寄托了对理想的追求。过滥的兵役不仅使人怨,更致天公恼怒。淫雨绵绵,田间无所收获,田家所剩伤残者又无力耕种,眼睁睁,生存无望,死在旦夕!
结尾四句,是诗人听到一番“田家语”之后的感慨和情怀。作者时为襄城县令,而且自认为不配享受俸禄,故称“叨君禄”。他为自己不能拯田家于水火而惭愧,而自责,欲效陶渊明弃官而去,隐居深山,自食其力。似乎只有如此,才能求得心理上的平衡。
这首诗以“田家语”的口吻叙写,质朴无华,十分得体。构思亦有精到之处,前八句写“天灾人祸”,后十六句叙“征集乡兵的惨状及其严重恶果”,二者之间,看似并列,实则主从,其主旨在于表现兵役过滥给田家带来的灾难,而“天灾人祸”的叙写,只是为了更集中表现主题而设置的一个具体而又典型的环境。最后,以良心发现式的自责收束,使客观描叙与主观抒情融为一体,增强了全诗震撼人心的艺术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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